林越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更鼓刚敲过三下。他盯着房梁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张鱼形纸条——头朝北，尾带波纹，和沈知意留下的那张一模一样。
胸口刚才那一阵抽离感还没完全散去，像是有人从喉咙口硬生生拽走一句话。他记得自己什么都没说，可耳朵里还残留着那句陌生又熟悉的低语：“盐路不通，民心将溃。”
“我连早饭都没吃，哪来的民心？”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系统你再这样，我就举报你违反《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
话音落下，视网膜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检测到您对现实产生质疑，符合‘清醒咸鱼’初级认证标准，积分+10】
“谢谢啊，我能拿这积分换顿夜市烧烤吗？”
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昨天沈知意来过之后，他就明白这事躲不过了。盐商要请他吃饭，名义上是答谢“公道之言”，实际上怕是要拿他当秤砣，试试朝廷的底线有多深。
不去？等于认怂。
去了？怕是饭没吃完，人先被腌入味。
正纠结着，门外传来轻轻两声叩响。
“林大人，东楼那边刚送来了请帖。”驿卒的声音压得极低，“说是……午时三刻开席，只邀您一位官身。”
林越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鞋走到门边，接过那封烫金红笺。封面上没写字，只画了一尾鲤鱼跃龙门，尾巴却歪向左边，像在暗示什么。
他冷笑一声：“这年头连请客都开始玩暗号了？”
回到桌前，他翻开系统界面，想看看有没有新任务提示，结果只跳出一句：【检测到您即将参与高风险社交活动，建议保持醉态，降低存在感】
“你还挺懂行？”林越眯眼，“行吧，既然组织都发话了——那就演个醉鬼。”
他顺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本破书垫在腰后，正是那本《五年摸鱼三年退休》。封面已经磨得起毛边，扉页上还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只要我不开口，就没人知道我会暴雷。”
“今天非开口不可了。”他叹了口气，“但可以含糊地说。”
日头爬到中天时，林越披上官袍出了驿站。老李赶着马车等在外头，见他出来连忙递上温好的醒酒汤。
“真喝啊？”老李小声问。
“不喝也得装。”林越接过碗一饮而尽，辣得直咳嗽，“我要让他们觉得，我不仅醉了，而且蠢。”
马车驶向东楼，一路穿过永宁驿最热闹的街市。临到酒楼门口，已有几名绸缎裹身的商人候着，脸上堆笑，眼神却像刀子似的来回刮他身上每一处细节。
“林大人驾到！”为首的老者拱手迎上，“久仰天机星君风采，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林越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扶着车辕踉跄下车：“哎哟……谁扶我一把？这路怎么斜的？是不是地震了？”
众人连忙搀扶，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来。
“听闻大人一句箴言，救我等于水火！”
“新政之下，我们这些小商户总算能喘口气了！”
“大人此番莅临，必是为我辈主持公道而来！”
林越打着哈欠点头：“嗯嗯……公道好啊……比加班费实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接什么。
雅间设在二楼临江处，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佳酿。沈知意已先一步到场，坐在角落，手里捧着一杯清茶，指尖轻轻敲着杯沿，像是在计时。
林越被让至上座，刚坐下就听见系统弹出提示：【检测到您处于高压社交环境，情绪波动值上升，已自动标记为‘临危不惧’表现】
“我又不是在拍职场生存真人秀……”他低声嘀咕。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一名白须老盐商举起酒杯，声音沉稳：“林大人，如今新政推行，盐税层层加码，百姓买不起，我们也卖不动。有人说了，不如回归旧制，各安其分。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锋利如钩。
林越眯着眼，慢悠悠夹了块豆腐送进嘴里，嚼了两下才抬头：“哦……你说税改啊？”
“正是。”
“我觉得吧……”他晃了晃脑袋，忽然咧嘴一笑，“这酒，比KpI还难喝。”
满桌宾客一愣。
下一瞬，一股熟悉的撕扯感从心口掠过，仿佛有句话被无形之力抽走，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深处，赵灵阳正批完一份河道疏浚奏折，忽然笔尖一顿，抬头望向殿外漆黑夜空。
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回荡耳畔——
“宴无好宴，慎言慎行。”
她怔了片刻，随即轻笑出声：“这家伙……又在哪儿装疯卖傻呢？”
而在东楼雅间内，角落里两名看似寻常食客 exchanged 眼神，其中一人悄然起身，转入后巷。
林越仍靠在椅背上，脑袋一歪，作昏睡状。余光却瞥见沈知意微微摇头，眉心微蹙。
他知道，那句话又出去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席间话题再未触及政事。众人转而谈风月、论书画，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林越全程闭目养神，偶尔哼两句跑调的流行歌副歌，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毫无威胁的醉官。
宴罢，众人簇拥着他下楼。一名年轻盐商凑近低语：“林大人，明日还有场小聚，几位同乡想单独请教新政细则……”
林越摆手打断：“别别别，我明天还得写周报呢，你们饶了我吧。”
话音未落，忽觉袖口一沉。回头一看，沈知意不知何时靠近，将一方素帕塞进他手中，声音极轻：“嘴可以醉，心不能迷。”
说完便转身登轿离去，帘幕垂下，不留一丝痕迹。
林越站在原地，捏着那方帕子，低头一看——帕角绣着一尾小鱼，头朝南。
“方向反了？”他喃喃。
正要上马车，忽听得侧廊传来低语。
两名黑衣人躲在屋檐阴影下，一人道：“记录已整理完毕，重点标注‘密议税改’‘共饮通宵’两项。”
另一人点头：“快马送去周府，明早就能递进勤政殿。”
林越脚步微顿，没回头，也没停下，只是把手插进袖中，默默补了一句：
“这锅比甲方需求还黑。”
这一次，胸口平静，天音未响。
他登上马车，靠在角落闭目养神。老李扬鞭驱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嘎吱声响。
车厢里很暗，只有缝隙透进一点月光，照在他掌心那方帕子上。鱼尾微微泛亮，像是活了过来。
林越把帕子攥紧，贴在胸口。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