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重重地砸在艾莉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离开？还是留下陪葬？这看似简单的选择，此刻却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她面前。一边是生的可能，但意味着背弃她从小坚守的信仰、抛下她誓言守护的学院和幸存者，独自苟活于这个已被死亡笼罩的世界。另一边……则是与她曾经熟悉的一切——她的家园、她的过去、她或许还残存的一丝对光明的期盼——一同化为灰烬。
她瘫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扫过四周。昔日庄严神圣的圣光大教堂，如今已沦为一片废墟。破碎的穹顶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尸骸和凝固的血污。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浓稠得令人作呕。远处，亡灵低沉的嘶吼和建筑偶尔坍塌的轰鸣，如同为这座垂死的学院奏响的挽歌。
她看到不远处，一名年幼的魔法学徒蜷缩在倒塌的长椅下，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无助的恐惧。她看到更远处，几名重伤的圣骑士仍试图拄着断裂的长剑站起，哪怕明知是徒劳，也不愿放弃最后的尊严。这些都是她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和信念。
而眼前的凯尔……这个她曾经在图书馆角落偷偷注视过的天才少年，这个她曾以为早已陨落深渊的亡魂，如今却以一种如此残酷而强大的姿态归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他灰色的眼眸深处，那一丝她刚才似乎捕捉到的波动，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拒人千里的冰冷。他坦白的真相，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对过往一切的认知。她一直信奉的正义、她对亚瑟的感情、她对学院和教会的忠诚……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和血腥的阴谋之上**。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不断缩紧的冰窖里，窒息感阵阵袭来。
“我……”艾莉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想说“我留下”，与学院共存亡，那是她作为圣光之女应有的气节。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去。因为她害怕。她害怕死亡，害怕那种彻底的虚无。更害怕……害怕自己的死，对于眼前这个早已化身死亡本身的凯尔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只是徒增一具冰冷的尸体罢了**。
她又想说“我离开”，或许还能保留一丝生机，或许……或许将来还有机会弄清楚一切，甚至……阻止更多的杀戮？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强烈的负罪感便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背叛那些死去的人，背叛她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度的迷茫和无助。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在光明的道路上，但现在，前方却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方向**。
凯尔静静地看着她挣扎，脸上没有丝毫不耐。他似乎在给予她最后的时间，也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在等待着什么。等待她做出一个能让他……或许会有一丝不同反应的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教堂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只有艾莉亚低低的啜泣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
突然——
“艾莉亚小姐！快走！”一声嘶哑的呐喊，从教堂一侧传来！
只见一名浑身是血、铠甲破碎的中年圣骑士，不知何时挣脱了亡灵的纠缠，踉跄着冲了过来。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布满裂痕的圣光符文剑，尽管气息萎靡，但眼中却燃烧着最后的决绝。他是负责守护教堂侧翼的骑士队长，显然是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不要管我们了！”骑士队长朝着艾莉亚大喊，同时转身，面对凯尔，举起了手中的剑，尽管他知道这无异于螳臂当车。“您是圣光最后的希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把真相……告诉外面的人**！”
他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了艾莉亚混乱的脑海中。
活下去……把真相……告诉世人？
是啊……如果她也死在这里，那么凯尔所说的真相，德拉克家族蒙受的冤屈，以及这场屠杀背后隐藏的王室与教会的阴谋，或许将永远被掩埋。而凯尔，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行走在寂灭道路上的亡灵之主，将彻底坐实“恶魔”之名，与整个世界不死不休**。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感，突然压在了她的肩头。这或许不是她想要的选择，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具有意义的选择**。
她缓缓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凯尔。她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但似乎多了一分别样的东西——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凯尔……”她的声音依旧颤抖，但却清晰了许多，“你说……你回来，是为了清算这虚伪的世界，为你的家族正名？”
凯尔微微眯起了眼，没有回答，但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如果我离开……”艾莉亚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果我将你告诉我的真相……带出去……公之于众……你是否……会停止这场杀戮？”
她问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天真的问题。她知道，凯尔复仇的火焰已经燃烧得太旺，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而熄灭。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让她有理由选择“离开”的借口**。
凯尔沉默了片刻。他灰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看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真相？”他最终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个力量即为真理的世界，真相往往苍白无力。更何况……”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尸山血海，“你认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有多少人会相信一个亡灵所说的‘真相’？他们只会更加坚信，我是一个为毁灭而生的恶魔。”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艾莉亚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是，”凯尔的话锋却突然一转，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艾莉亚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你可以试试。”
艾莉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试试。”凯尔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带着你所知的真相，离开这里。去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人，告诉整个大陆，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德拉克家族为何而亡，我……又为何而来**。”
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艾莉亚，周身散发出的寂灭气息让艾莉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的声音陡然转冷，“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停止我的脚步。清算，仍将继续。如果有人试图阻挡……无论是谁，结局都会和今天一样。”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给了艾莉亚一条生路，但这条生路，并不是赦免，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放任。他允许她去传播真相，但同时也明确表示，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改变自己毁灭与复仇的道路**。
这是一种何等的自信，又是一种何等的傲慢！他仿佛在说，即便全世界都知道了真相，也无法阻止他分毫！
艾莉亚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凯尔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出于对她最后的一丝怜悯？还是单纯地觉得，让真相流传出去，反而能更好地衬托他复仇的“正当性”？或者……他内心深处，其实也希望有人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她无从得知。
但这个选择，此刻却实实在在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是留下赴死，坚守那份或许早已被玷污的信仰和忠诚**？
还是接受这份来自死亡之主的“恩赐”，背负着沉重的真相和无尽的负罪感，独自活下去，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名挡在她身前、视死如归的骑士队长，扫过那些在废墟中挣扎的幸存者，最后，定格在凯尔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挣扎，还没有结束。但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