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局”。
灰衣男人吐出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在评价一道不合口味的菜。可下面那玩意儿，是能把这整座“方舟”、这片裂谷、甚至可能更大范围都炸上天的玩意儿！在他嘴里，就他妈是个“烂局”？
林默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半截。他想动，想扑下去把黑子他们拖出来，想给那个装逼犯脸上来一拳，可身体像是被冻在了管道口，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是吓的，是那种更深层的、被更高层次存在彻底压制住的无力感。
灰衣男人甚至没再看林默一眼。他像是散步一样，往前迈了一步，直接就从管道破口处……踏了出去。
没有坠落。
他就那么悬在了半空，脚下仿佛有无形的台阶。下方核心狂暴的能量乱流和引力撕扯，到了他身边，就像遇到了看不见的墙壁，自动分流、绕开，连他制服的衣角都没能吹动。
他朝着下方那个环形平台，不紧不慢地“走”去。目标，似乎是平台上那个被“钉子”强行过载、现在正疯狂闪烁警告的主控接口。
他要接手？他要阻止核心爆炸？还是……他有别的打算？
林默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看着灰衣男人从容不迫的背影，又看看平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和“钉子”，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愤怒，混杂着无能为力的屈辱，几乎要把他吞噬。
不能就这么看着！
他猛地一咬牙，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也从那个管道破口跳了出去！
没有灰衣男人那闲庭信步的本事，他像个秤砣一样直直往下掉！灼热的气浪和混乱的能量辐射瞬间包裹了他，背后的伤口像是被泼了滚油，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砰！”
他重重摔在环形平台边缘，离昏迷的黑子只有几步远。骨头不知道又断了几根，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挣扎着爬起来，就想往黑子那边冲。
“愚蠢。”
灰衣男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核心的狂暴嗡鸣，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林默的动作猛地一僵。他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胶水，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变得极其困难。
灰衣男人已经站在了那个主控接口前。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疯狂闪烁的屏幕和警告，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接口中央，那个被“钉子”能量烧灼出的焦黑痕迹上。
一点银白色的、如同水银般流动的光芒，从他指尖渗出，迅速蔓延至整个破损的接口。
奇迹般地，那些刺眼的红色警告灯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混乱数据流也逐渐平复，被一种稳定、有序的银白色符号所取代！就连核心那狂暴搏动的频率，似乎也……减缓了一丝？
他在修复？他在稳定这个即将爆炸的核心？！
林默愣住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个神秘莫测、充满危险的家伙，难道是在……救他们？
“不必惊讶。”灰衣男人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平淡，“一个彻底湮灭的‘方舟’，不符合……‘观测’利益。维持它的‘存在’，哪怕只是残骸状态，也远比一场毫无价值的烟花，更有意义。”
观测利益？他果然是什么“观测者”！
“至于你们……”灰衣男人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被定住的林默，以及平台上昏迷的几人，“……意外的‘变量’。处理起来，稍微有点……麻烦。”
他手指在接口上轻轻划动，银光流转。“尤其是你，来自‘彼岸’的石子。你的‘频率’，干扰了太多预设的轨迹。”
他话音未落，林默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向他的大脑！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强制的“连接”！
“既然你这么想参与进来……”灰衣男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漠然的兴致，“……那就亲自体验一下，维系这‘残骸’的……代价吧。”
“不——！”林默只来得及在心底发出一声呐喊，意识就像是被连根拔起，瞬间脱离了身体！
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轻烟，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巨大、嘈杂、充满痛苦和混乱的“意识海洋”里！
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庞杂的数据流、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
他“看”到了“方舟”曾经的辉煌，星舰如林，文明鼎盛；他“感受”到了最终决战时的绝望与悲壮，炮火连天，盟友背叛；他“触摸”到了漫长沉睡中的孤寂与冰冷，能量一点点流逝，系统逐渐崩坏；他也“嗅”到了“吞噬者”力量渗透进来时，那种如同腐殖质般的、令人作呕的侵蚀感……
这是……“方舟”核心记录下来的……记忆？！或者说，是它残存的……集体意识？！
太庞大了！太混乱了！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一叶小舟，在这片狂暴的意识海洋里随时都会倾覆、被同化、被撕碎！
他拼命地想要守住“自我”，守住那点属于“林默”的认知，但无数外来的信息和情感如同砂砾，不断冲刷、磨蚀着他的边界。
痛苦！难以形容的痛苦！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拉伸、扭曲、塞入一个完全不匹配容器的痛苦！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迷失，意识就要彻底消散在这片混沌之海时——
一点微弱的、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凉感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忽然在他混乱的感知边缘，亮了起来。
是……“钉子”？
不，不是完整的“钉子”。是某种……更加本质的、剥离了躯壳束缚的……纯粹的意识残响？是那个古老存在最后留下的一点……印记？
那点波动很弱，很模糊，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它顽强地存在着，像一根细丝，轻轻缠绕住了林默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锚定感。
【稳住……】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意念，传入林默几乎崩坏的感知，【感受……流动……而非……对抗……】
流动？而非对抗？
林默在极致的痛苦中，捕捉到了这一丝启示。他不再试图强行抵御那海啸般的信息洪流，而是尝试着……放松？让自己像一滴水，融入这片海洋？
奇迹发生了。
当他不再去固执地坚守那脆弱的“自我”边界，而是尝试去理解、去顺应这片意识海洋的“流动”时，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压力，骤然减轻了！
他依旧能“看”到那些破碎的记忆，能“感受”到那些强烈的情感，但它们不再像是敌人，更像是……流过身边的水。他依旧是他，但又能以一种奇特的视角，感知到这片“海洋”的脉动。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个灰衣男人银白色的能量，如同精密的手术刀，正在这庞大的意识海洋和能量系统中，进行着某种……修复和“维稳”工作。他像是在修补一个濒临崩溃的精密仪器，冷静，高效，不带任何感情。
而他自己，则像是一个意外接入这仪器内部的……旁观者？或者说，一个被迫共享了部分系统权限的……临时用户？
一种明悟，浮上心头。
灰衣男人说的“代价”，就是这个？让他这意外的“变量”，亲身融入“方舟”的系统，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更深入地“观测”他这“彼岸石子”的特性，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利用他这独特的“频率”，来中和系统崩溃时产生的某些精神层面的反噬？
他被当成了……人肉缓冲器？或者说，一个临时的……系统补丁？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带着贪婪和毁灭欲望的陌生意识波动，猛地撞入了这片刚刚稍微稳定下来的意识海洋！
是“吞噬者”的侵蚀力量！它们感应到了核心的剧烈波动和灰衣男人的介入，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击！
林默刚刚适应一点的意识，再次剧烈震荡起来！那充满恶意的、想要同化、吞噬一切的意志，如同污浊的浪潮，试图污染这片古老的海洋！
灰衣男人修复的动作明显加快，银白色的光芒变得有些刺眼。但他似乎也有些吃力，毕竟要同时应对内部崩溃和外部侵蚀。
林默感觉自己被夹在了中间，意识在崩溃、修复、侵蚀三种力量的撕扯下，如同风暴中的树叶。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
那根连接着他和“钉子”意识残响的细丝，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段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仿佛来自文明源头的……信息碎片，顺着那细丝，流淌进了林默几乎过载的意识里。
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坐标？或者说，一个……定位？
以及一个简短到极致、却蕴含着无尽沉重与决绝的……意念：
【‘锚点’……已确认……】
【执行……最终协议……‘归寂’……】
归寂？！
林默的意识猛地一颤！他瞬间明白了！“钉子”，或者说那个古老存在最后的意识残响，不是在试图修复或控制核心，它从一开始，就打算引导核心，走向最终的……自我毁灭！“归寂”协议！
它要把“方舟”，连同里面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危险，以及可能正在赶来的“吞噬者”主力……一起，彻底埋葬！
而那把启动最终协议的“钥匙”，或者说是引导协议精准执行的“道标”……
林默感受着那段流入自己意识的、独特的坐标信息和那声“锚点已确认”……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
我……就是那个“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