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城外的驿站，烛火昏黄，木质窗棂映着往来车马的影子，刚卸下马鞍进来的五人围坐在八仙桌旁，气氛却分作两派 —— 萧子然捏着家族的传讯玉简，面色沉凝如霜，其余四人眼底却藏着按捺不住的好奇，连粗陶碗沿的冰裂纹，都成了新鲜景致。
“大周朝亡了，刑部尚书萧朗被罢官？” 萧子然指尖划过字条上的字迹，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动我萧家的世俗代言人？原以为查萧东阳的死因不过是手到擒来，如今凡俗改朝换代，若被其他隐世家族抢了先，咱们萧家在沣京的根基就断了。” 他抬眼扫过四人，“明日起加快行程，务必四日内到沣京。”
这话没让其余人多在意，萧子棋的目光早落在桌角压着的泛黄账簿上，指尖轻轻摩挲纸页：“凡俗记账竟用这般轻薄的纸，比族里的玉册便携太多，只是这墨迹遇水怕晕，倒不如灵墨稳妥。” 说着摸出支凡俗毛笔，软毫蹭过指尖，他轻声感叹，“这般软的笔，写小楷该极顺，可惜族里练的都是刻符硬笔。”
萧雨淇凑到窗边，望着驿站外的骡车出神 —— 粗布篷裹着货物，车夫用草绳仔细捆扎，骡子甩着尾巴喘粗气。她回头时眼里闪着光：“子棋哥你看，凡俗的车不用灵力，全靠牲畜拉！虽比灵舟慢，却多了几分烟火气，连车轮沾的泥点都觉得有趣。” 上品风灵根让她对动静格外敏感，远处商贩的叫卖声都听得真切。
萧玥姗则盯着伙计送来的草药包，捏起一片晒干的艾草轻嗅：“这凡俗艾草灵气虽薄，却比族里的灵艾更能驱蚊虫。方才见伙计用它煮水擦桌，苍蝇都少了，我收些回族里，给弟子们驱蚊正好。” 说着便掏出小布包，小心装了几片。
“瑾瑶妹妹有所不知。” 萧子然突然开口，目光先扫过那蓑衣，语气带着几分轻淡的敷衍，仿佛讨论这粗物是浪费时间，“这蓑衣倒是能挡雨，可毕竟是草编的，淋透了沉得很，哪有灵袍轻便？凡俗这些粗浅物件，没什么好深究的。” 他话锋一转，从行囊里掏出个描金漆盒，轻轻打开 —— 里面的桂花蜜饯裹着晶莹的糖霜，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瞬间把粗糙的蓑衣比得黯淡无光。
“倒是这凡俗的蜜饯，是用兰州城里最好的桂花和白糖熬的，” 萧子然往前递了递漆盒，语气刻意放软，连眼底都藏着几分期待，“族里的灵果虽有灵气，却少了些人间的甜软滋味，你尝尝？我特意跟掌柜订的，今早刚做的新鲜货。” 他显然没耐心陪萧瑾瑶研究蓑衣，只想用这精致的蜜饯，转移她的注意力，讨她欢心 —— 在他看来，凡俗的粗笨物件哪配得上极品冰灵根的萧瑾瑶，只有这般甜润精致的吃食，才够格让她多看一眼。
萧瑾瑶的目光从蓑衣上收回，落在那盒蜜饯上，却没伸手去接。她指尖轻轻拢了拢衣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多谢子然哥费心，只是家主临行前特意叮嘱，此番入世要以凡俗百姓的身份历练，既要观察他们的生活，更要守得住本心 —— 耽于口腹之欲，怕是会失了历练的分寸。况且隐尘令在身，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要传回族里，若让家主看见我们专注吃食、忽略正事，总归不妥。” 她顿了顿，又把目光转回到墙角的蓑衣上，“比起蜜饯，我倒更想知道，凡俗百姓靠这样的蓑衣，熬过多少个雨天。”
萧子然递着漆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指尖捏得盒盖 “咔嗒” 响了一声。他心里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 —— 他纡尊降贵陪她讨论凡俗粗物，又特意为她买蜜饯，她却次次冷脸拒绝，还总盯着那些不值钱的蓑衣、水车！一个养女而已，不过占了个极品冰灵根的便宜，真当自己是萧家少主了？如今主动示好还被拒，他捏着盒盖的指节泛白，余光瞥见桌角泛着青光的隐尘令，只能强压火气：等到了沣京，找机会暂停隐尘令的记录，看她还怎么躲！
“子然哥，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 萧子棋见气氛尴尬，连忙打圆场，他看不惯萧子然的做作，却忌惮其家主嫡孙的身份，只能暗自替萧瑾瑶捏汗。萧子然冷哼一声，起身回房，萧雨淇与萧玥姗对视一眼，都识趣地闭了嘴。
第二日天未亮，五人便牵着马匹启程。刚出驿站不远，便见一条小河上架着巨大的木轮，半浸在水里，随着水流转动，轮轴上的木斗不断舀水，顺着木槽倒进田里 —— 那是凡俗的水车。
“这是什么？” 萧雨淇第一个勒马，翻身下马跑到水车旁，指尖碰了碰转动的木斗，水珠沾在指尖凉丝丝的，“不用灵力就能转，还能输水浇田？凡俗人怎想得出这般法子！”
萧子棋蹲在水车旁的青石板前，看着上面的刻痕笑道：“这是记灌溉次数的，每转十圈刻一道痕，比族里的玉册记账更简单。凡俗没有灵力，倒懂借自然之力做事。”
萧瑾瑶牵着马走过来，望着输水的木槽轻声感叹：“修真界用灵雨术就能浇田，可凡俗百姓靠这木轮，也能把秧苗种得绿油油的。家主说凡俗有大智慧，今日才算见着了。”
萧玥姗则捡起水车底座旁的艾草，装进布包：“这艾草垫在轴下能减摩擦、防蛀，比族里的灵油省钱，回头多收些。” 萧子然骑在马上，看着四人围着水车兴致勃勃，心里不耐烦，却也忍不住瞥了两眼 —— 这 “笨却有效” 的物件，倒比族里的法器新鲜些，只是不愿表露。
催着众人离开水车，午时终于走进一个热闹的市集。青石板路上满是摊位，糖香与烤红薯的焦味飘在空气里，看得四人眼睛发亮。
“那是糖做的花吗？” 萧雨淇指着插满彩色糖画的草靶，拉着萧子棋跑过去。摊主用铜勺舀起融化的糖汁，在青石板上飞快勾勒，转瞬就画出一朵糖花，粘在竹签上递过来：“小姑娘，尝尝？”
萧雨淇刚想接，萧子然却递过碎银子：“做支最大的糖牡丹。” 他接过糖牡丹递给萧瑾瑶，语气又软了几分：“瑾瑶妹妹，这糖画新奇，你尝尝？”
萧瑾瑶却指了指不远处的织布摊：“多谢子然哥，我想去看那织布的机子。” 说着便转身离开，萧子然捏着糖牡丹的手紧了紧，把糖塞给萧玥姗，冷声道：“你吃吧。”
萧玥姗接过糖，目光落在织布摊旁的竹筐上 —— 里面装着薄荷和金银花。织布妇人笑着解释：“这装在布包里，能驱虫还能让布带香。” 萧玥姗眼睛一亮，立刻买了一小包薄荷：“凡俗用草药给布料增香，比族里的法子巧多了。”
萧瑾瑶站在织布机前，看着妇人踩着踏板，梭子在经纬间穿梭，不一会儿就织出带花纹的土布。她伸手摸了摸：“灵丝一凝就是布，可凡俗要纺线、织布，费这么多功夫，织出来的布却比灵袍更贴肤。”
市集另一头，萧子棋看着妇人买布讨价的场景，轻声对萧瑾瑶说：“凡俗买东西还能商量，妇人说‘多买两匹便宜些’，摊主就多送了半尺布。族里按修为分资源，倒少了这份人情暖意。”
萧雨淇则被卖油纸伞的摊位吸引，拿起一把绘着荷花的伞撑开，转了转笑道：“这伞用棉纸刷桐油做的，不用灵力就能挡雨，还能折起来揣进袖袋，比族里的灵伞方便！”
接下来的三天，四人的好奇心就没断过 —— 见着独轮车，惊叹农夫靠肩膀就能推着重物走；尝着蒸糕，说比灵果多了桂花香；玩着竹蜻蜓，搓一搓就能飞上天，萧雨淇买了一个，一路走一路玩。
第三天遇到下雨，几人披上凡俗的蓑衣。萧瑾瑶的蓑衣肩头破了个洞，雨水渗进去，萧雨淇立刻把自己的蓑衣递过去：“瑾瑶姐，我身法快，淋点雨没事。” 萧子然看在眼里，心里的火气更盛，却只能假装没看见。
第四日傍晚，沣京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远处。高大的城墙连绵不绝，青灰色砖墙上爬着藤蔓，“沣京” 二字的匾额在夕阳下泛光，城门口的士兵穿着崭新的盔甲，正仔细检查行人路引。告示栏前围了不少百姓，议论声嗡嗡地飘过来，落在五人耳中。
“你听说没？新皇是从前的北疆王姬宏，咱们平阳公主主动把皇位让给他的！” 一个挑着菜筐的老妇人，嗓门洪亮得很，“公主说了，自己年轻不懂治国，三皇叔守了北疆二十年，能护着咱们百姓，比她强！”
旁边摆摊的货郎接话：“可不是嘛！这才叫贤明！换做从前的周皇，哪舍得把皇位让出来？公主心善，知道咱们刚遭了战乱，要个懂行的皇帝稳住局面。”
“新皇也实在！” 一个穿着短打的工匠挤过来，手里还攥着个馒头，“城外四个粥棚，流民都能领热粥，我那乡下侄子逃荒来，昨天还跟我念叨，说粥里有米有豆子，管够！新皇还拨银子修城墙，雇的都是咱们本地工匠，一天给五十文，比给周皇干活强十倍 —— 周皇那会儿欠了咱们半年工钱都没给！”
老妇人又道：“还有还有！听说下个月要减免秋税，今年收成不好，新皇说‘百姓吃饱了，国家才能稳’！你说咱们这辈子，能遇上这样的皇室，是不是福气？” 周围的百姓都跟着点头，脸上满是笑意，连之前因战乱攒下的愁云，都散了不少。
萧瑾瑶听着这议论，眼底多了几分了然，轻声对萧子棋说：“原来大乾新皇是禅让继位，还出了这么多惠民政策，难怪百姓拥戴。告示上写的‘安抚百姓’，倒不是空话。”
萧子棋点头附和：“禅让能安民心，比武力夺权稳妥得多。新皇又懂体恤百姓，大乾能稳住沣京，看来不是侥幸。咱们进城后，更要谨慎 —— 得民心的朝廷，不好轻易招惹。”
“那就是沣京？比兰州城大这么多！” 萧雨淇没太懂禅让的门道，却被城墙的规模惊到，勒着马惊叹，族里的山门在这城池前，竟显得小巧了。
萧子然听着百姓议论，更没在意萧瑾瑶几人的分析，他盯着沣京的城门，心里只盘算着：先找到萧朗，问清萧东阳的死因，这个大乾新皇看样子也是被别人推出来的一个傀儡而已，等把家族任务应付过去，再想办法会一会推翻大周的幕后之人，看看能不能为家族所用，若是不能，他不介意将其抹杀；然后找个机会暂停隐尘令的记录，就把萧瑾瑶引到僻静处 —— 这几日她屡次扫自己的兴，到时候定要让她服软！他攥紧缰绳，指节泛白，催着众人快马进城：“别磨蹭了，天黑前得找好住处！”
夕阳把五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通往沣京的官道上。水车的转动、糖画的甜香、油纸伞的花纹，还有城门口百姓的笑语…… 凡俗的一切还在四人脑海里回荡，可他们不知道，这座宏伟的城池里，等着他们的不仅是萧东阳的死因，还有萧子然藏在心底的歹念。萧瑾瑶跟在最后，望着沣京的城门，眼底的警惕又深了几分 —— 得民心的朝廷，藏着心思的同伴，这趟历练，恐怕比家主说的还要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