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下旬,巴黎,法国外交部
气氛沉重得如同葬礼。温斯顿·丘吉尔首相的专机在德国战斗机的潜在威胁下冒险降落在巴黎郊外机场。他立即被送往法国外交部,总理保罗·雷诺和刚刚被任命为法军总司令的马克西姆·魏刚将军接待了他。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绝望。
“总理先生,魏刚将军,”丘吉尔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时间紧迫。我需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法国现在还能调动多少部队?能否在南部建立一条新的防线,或者至少发动一次强有力的反击,为北方的部队解围?”
法国总理雷诺面色灰败,眼神躲闪,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魏刚将军,有气无力地说:“具体…具体的军事部署,还是请魏刚总司令向您说明吧。”
魏刚将军,这位被临危受命的老将,站得笔直,但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语气回答:“丘吉尔首相阁下,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法兰西共和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机动的战略预备队了。我们的军队主力,包括最精锐的部队,要么已经在北方的包围圈里,要么被德军分割击溃,正在溃散。德国人的进攻太快,太猛烈,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完成全国总动员的时间。”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颤抖地划过那些代表德军进攻的粗大箭头:“不宣而战…闪电战…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我们缺乏武器,缺乏有经验的军官,更重要的是…我们缺乏时间。解围被包围的军队?那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丘吉尔听着魏刚的陈述,脸上的肌肉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抽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拥有号称“世界第一陆军”的欧洲大陆强国,在开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竟然连一支像样的预备队都拿不出来了?战备松懈到如此地步?!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悔恨涌上心头——他冒着生命危险飞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听这番彻底的投降宣言吗?
“上帝啊…”丘吉尔喃喃自语,他强压着怒火,转向雷诺,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那么,总理先生,法国政府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就这样放弃抵抗了吗?”
雷诺低下头,不敢直视丘吉尔锐利的目光,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丘吉尔先生…我们必须…必须面对现实。继续无谓的抵抗,只会让更多的法国城市变成废墟,让更多的人民流血牺牲。我们…我们正在考虑,寻求一个…‘体面的’方式,退出这场战争。”
“体面?!退出战争?!”丘吉尔终于爆发了,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对着雷诺咆哮:“保罗!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希特勒会给你们‘体面’吗?退出战争?和纳粹讲和?那意味着法国将彻底沦为德国的附庸,你们的舰队、你们的殖民地、你们的资源,都将被用来对付英国!你们将失去自由、尊严和灵魂!这不是和平,这是投降!是奴役!你和你的政府会为此遗臭万年!你们会后悔的!”
面对丘吉尔的雷霆之怒,雷诺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丘吉尔知道,法国的核心领导层已经垮了,精神上已经投降了。
会议在不欢而散中结束。丘吉尔怀着极度沉重和愤怒的心情准备离开。但在离开巴黎前,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关键的决定。他通过英国大使馆,秘密会见了几位坚决主张抵抗到底的法国军官和政治家,其中就包括不久前被他欣赏的夏尔·戴高乐准将(当时任国防部次长)。
在短暂而紧张的会面中,丘吉尔紧紧握住戴高乐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神情坚毅的法国军人,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将军,法国的情况我已经看到了。伦敦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如果巴黎最终选择了屈辱的道路,我希望你能来英国。在那里,你可以继续高举‘自由法国’的旗帜,组织流亡政府,集结愿意战斗的勇士。如果法国本土沦陷,就在北非,在你们的殖民地上,重新组建军队!大英帝国将向你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
戴高乐深受感动,但他保持着军人的克制和对自己国家的忠诚,他坚定地回答:“非常感谢您,首相阁下。您的信任和支持对我意味着一切。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会留在我的岗位上,战斗到最后一刻,履行我的职责。但是,我向您保证,如果…如果政府最终决定放弃战斗,我绝不会屈服!我会想办法前往伦敦。只要一息尚存,抵抗的火焰就绝不会熄灭!”
“好!我等你的消息!”丘吉尔用力拍了拍戴高乐的肩膀,“记住,将军,法兰西的灵魂不会在巴黎沦陷,它将在伦敦,在所有的自由世界里,继续战斗!”
带着对法国当局的彻底失望和对戴高乐等抵抗者的深切期望,丘吉尔登上了返回英国的飞机。透过舷窗,他望着下方渐行渐远的、即将陷入黑暗的巴黎,心中充满了悲凉,但同时也燃起了一丝新的希望——他此行最大的收获,或许就是播下了“自由法国”这颗种子。他知道,与法国的官方合作即将结束,但与法国人民真正的、不屈不挠的抵抗力量的同盟,才刚刚开始。飞机冲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飞向那个即将独自面对纳粹怒潮的孤岛——英国。
法国北部,英国远征军(bEF)前进指挥部
硝烟弥漫,炮声隆隆。英国远征军司令约翰·维里克将军(戈特勋爵)站在临时指挥所的地图前,眉头紧锁。地图上,代表德军的蓝色箭头正从东、南、西三个方向缓缓压向海岸边一个越来越小的区域——敦刻尔克。连日来的战斗和撤退路线,在他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而可怕的模式。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戈特勋爵用红铅笔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几个圈,对身边的参谋长说道,“你看,德国人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发动更猛烈的穿插,将我们彻底分割。但他们没有。他们更像是在…驱赶我们。像牧羊犬驱赶羊群一样,把我们从比利时境内,一路赶向这个鬼地方——敦刻尔克!”
他猛地转过身,语气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敦刻尔克!一个港口城市,但滩涂浅平,吞吐量有限,而且背靠大海,是个绝地!一旦我们被完全压缩在这里,德国人只需要用重炮和空军封锁海岸,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这不是巧合,这是陷阱!德国人想在这里把我们一网打尽!”
参谋长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司令,您的判断很有道理。我们应该立刻将这个情况通报给法军第一集团军司令布朗夏尔将军,建议联军趁合围尚未完全封闭,集中兵力向南突围试试看!”
戈特立刻同意了。然而,当他通过无线电与法军第一集团军司令布朗夏尔将军沟通时,得到的回应却让他几乎吐血。
“戈特将军,您多虑了!”无线电那头,布朗夏尔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耐烦,“德国人也是人,不是神!他们连续作战,已成强弩之末。他们的装甲部队需要休整,步兵更是远远落在后面。他们现在只是虚张声势,企图吓垮我们。敦刻尔克有坚固的城防工事,背靠大海,我们可以得到皇家海军的支援,正好可以在此固守待援,甚至作为反攻的跳板!您说的‘驱赶’,完全是过度解读了战场形势。”
听着对方充满陈腐军事教条和盲目乐观的论调,戈特勋爵气得差点砸了无线电。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什么强大的法军会在短短十几天内溃不成军。从最高统帅部到前线指挥官,这种根深蒂固的轻敌、僵化和对敌人新战术的迟钝,才是法军真正的“癌症”!
“法国人没救了…”戈特放下听筒,对参谋长绝望地摇了摇头,“他们输得一点都不冤!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口述了一份措辞极其严峻的电报,直接发往伦敦的战时内阁和丘吉尔首相:
“致首相及战时内阁:局势已极度明朗且危急。德军有意将联军主力驱赶至敦刻尔克地区,企图在此完成合围并予以全歼。此地背靠大海,滩头不利大规模撤退,实为绝地。法军高层对此危险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突围合作恐难实现。为拯救远征军,避免全军覆没之灾难,我紧急恳请:一、立即派遣皇家空军战斗机部队,全力争夺敦刻尔克上空制空权,不惜一切代价压制德国空军,为我军建立海上走廊提供空中掩护。二、火速集结皇家海军及一切可用的民间船只,包括登陆艇、运输船、拖网渔船乃至游艇,准备执行大规模海上撤退行动。行动代号或可称为‘发电机计划’。此事关乎帝国国运,刻不容缓!戈特。”
伦敦,海军部大楼
温斯顿·丘吉尔首相拿着戈特发来的电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立刻召集了海军大臣A.V.亚历山大和第一海务大臣达德利·庞德爵士。
“先生们,戈特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我们没时间犹豫了。”丘吉尔将电报递给亚历山大,直截了当地问:“告诉我,海军现在能立刻调动多少艘专门用于登陆的舰艇(LcA,Lcm等)?我们需要在德国人的炮火下,把几十万人从海滩上接回来!”
海军大臣亚历山大和庞德爵士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极其为难的神色。亚历山大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回答道:“首相先生…情况非常不乐观。我们现有的专用登陆艇,数量非常有限,而且大多分散在本土及其他海外基地。短时间内,能集结到敦刻尔克沿海的,最多…可能只有几十艘。这些船,一次能运送的人员,对于几十万大军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只有几十艘?!”丘吉尔的音调陡然升高,眼中充满了血丝,“那怎么办?难道要让我们的士兵游过英吉利海峡吗?!”
“首相息怒!”庞德爵士连忙补充道,“我们正在紧急征用一切可用的船只!包括海峡的渡轮、沿海的货船、拖网渔船、甚至私人游艇!我们将组织一支史无前例的‘混合舰队’去执行任务。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异常沉重,“…这意味着,撤退过程将极其缓慢、混乱且危险。我们可能…可能无法救出所有人。”
他走到海图前,指着敦刻尔克狭窄的海滩和港口:“德国人的大炮和飞机会像打靶一样攻击我们的船只。港口设施可能很快被炸毁,我们不得不主要依靠海滩。在那种情况下,撤退效率会低得令人绝望。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必须有所取舍。可能需要优先撤退有经验的军官、技术兵种,以保存重建军队的骨干…这意味着,大量的步兵可能…可能不得不被牺牲。”
听到“取舍”和“牺牲”这两个词,丘吉尔像被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震。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海滩上无数士兵在炮火中绝望等待的场景。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虽然仍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作为领袖必须做出的钢铁般的决断:
“不!不能公开说‘取舍’!这会让海滩上的部队陷入恐慌和混乱!给海军下令:全力以赴!动用一切可以浮起来的东西!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同时,给空军下令:派岀每一架能飞的‘飓风’和‘喷火’!告诉道丁(空军战斗机司令部司令),我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在天上守住一条生命通道!至于能救回多少人…”
丘吉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丝不屈的希望:“…就交给上帝和我们的水手、飞行员的勇气吧。现在,执行‘发电机计划’!立刻!”
这道命令,标志着二战史上最伟大、也最悲壮的一次军事撤退行动的序幕被拉开。英国,将独自面对来自空中和海上的巨大风险,去完成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从地狱般的包围圈中抢回它的军队。而戈特勋爵对德军意图的准确洞察,为这次奇迹般的撤退,争取了最宝贵的预警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