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已经有了些聒噪的意味，透过运销公司办公室的纱窗钻进来时，总缠着覃允鹤的思绪不放。他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份递上去五天的报告副本——纸边已经被摸得发毛，上面“每吨一毛钱差旅费”的批注还是他当时用红笔狠狠圈住的，墨迹如今看着依旧刺眼。
这几天，他总觉得坐立不安。办公桌上的搪瓷茶缸换了三回水，第一回泡的绿茶凉透了还没喝，第二回的白开水温吞得没了热气，第三回刚倒上，就被他忘在一边，目光又落回了报告上。是领导工作太忙没来得及看？还是觉得报告里的话太刺耳，压根没当回事？他一遍遍猜，心像被吊在半空，连伍会计送来的月度销量报表都没心思细核——报表上用蓝笔标着“四月销量3.2万吨”，按新规定提成只有3200块，可业务员跑遍江浙沪的差旅费，光垫付就已经花了4800块，差额像道口子，越看越揪心。
虽然还没到寝食难安的地步，但魂不守舍是真的。有时候他盯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能愣上半个钟头——树影晃啊晃，就像脑子里一团交缠的乱麻，解不开，理还乱。他想过干脆去找总经理当面问，可走到办公楼楼下，又踅了回来：万一领导正在气头上，岂不是自讨没趣？他也想找个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或许就能把这些烦心事暂时忘了，可公司上周刚下了上班时间饮酒限制令，连办公室抽屉里的备用酒都被收走了，连个释放压力的法子都没有。
几次他抓起外套想出门找人说话，手刚碰到门把又缩了回来。这个时候，各单位都在忙着赶上半年的指标，谁有闲工夫陪他闲聊？更何况，自己的心事哪那么容易说出口——总不能跟人家抱怨“领导不批报告”“新政策不合理”吧？在背后对领导评头论足，传出去既不光彩，还可能给别人添麻烦。人心里不安静的时候，就像揣了个滚烫的火球，总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可左思右想，竟没个合适的去处。
直到夕阳把办公室的地板染成暖黄色，他才突然想起一个人——李本兴。找李本兴下盘棋，或者听他扯扯闲话，或许能轻松点。一来，李本兴爱聊些厂区里的新鲜事，能转移注意力；二来，跟他闲聊，别人不会上纲上线地瞎猜，毕竟谁都知道李本兴“爱侃大山”，不会把两人的对话当回事。这么一想，覃允鹤终于松了口气，抓起外套就往碳化硅厂仓库走，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又一次赶巧了。仓库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李本兴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小木桌旁喝茶。桌上摆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面泡着粗茶，茶叶梗浮在水面上；旁边还放着个装咸菜的小碟子，碟子里的萝卜干沾着些芝麻。见覃允鹤进来，李本兴赶紧放下茶缸，起身招呼：“哟，你这个大忙人，今儿个咋有闲空来我这儿？快坐快坐！”说着，他用手把身边的凳子往覃允鹤这边挪了挪，又顺手用袖口擦了擦凳面——那袖口早就洗得发白，还沾着点碳化硅的细粉。
覃允鹤在凳子上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棋盘——棋盘是用硬纸板画的，格子线都有些模糊了，棋子是些磨圆了的煤块和石子，显然有些日子没人动过了。“今天没人来下棋？”他问。
李本兴叹了口气，重新端起茶缸喝了一口，眉头皱成了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