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灞看着眼前这位黑水河前扛把子，那副如丧考妣、生无可恋的衰样，心里那点胜利者的得意劲儿反而淡了些。
他撇撇嘴，慢悠悠地晃到小鼍龙跟前。
“喂，至于吗？”
奔波灞用手肘捅了捅小鼍龙的胳膊，
“不就输了一场架？搞得跟全世界都欠你钱不还似的。出来混，挨打要立正，输赢乃兵家常事嘛。你这心理素质也太玻璃心了吧？咋的，输一次就准备退网注销账号啊？”
小鼍龙眼神空洞，毫无反应，仿佛已经魂飞天外。
奔波灞看得一阵腻歪，他最瞧不上这种输不起就摆烂的怂包样。
他啧了一声，从自己那身骚包的鳞甲内衬口袋里摸啊摸，居然摸出一盒用防水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根粗制的、散发着淡淡水草清香的手卷水烟。
“喏，来一根？”
奔波灞递过去一根，
“朱紫国特产，‘沉月草’卷的，劲儿大，解愁。”
小鼍龙麻木地接过，眼神依旧没有焦距。
奔波灞再次社会气息十足地帮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吐出几个歪歪扭扭的烟圈，开始了他那套半生不熟的“江湖大佬心理疏导课”。
“年轻人，有理想，有冲劲，想上位，这是好事。”奔波灞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势，“但混咱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心态！心态一定要稳！得像老乌龟一样稳！今天你输给我，不是你不行，是你不懂与时俱进了。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搞个人英雄主义？单打独斗能成什么事？要看团队，讲势力，拼兄弟！路上遇到坎儿太正常了，哪能一帆风顺？被按在地上摩擦一次就受不了了？那你这抗压能力也太菜了，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
小鼍龙闷头猛吸了几口烟，辛辣的烟气似乎让他死寂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奔波灞见有点效果，继续加码：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大火。你爹泾河龙王那档子事儿，是特么的不地道，换谁谁都得炸。有怨气，正常，我理解。”
提到“泾河龙王”，小鼍龙的身体猛地一僵，捏着水烟的手指关节瞬间发白。
奔波灞话锋一转，开始上价值：
“但是！兄弟，冤有头，债有主！谁搞你爹，你特么搞谁去啊！你把这天大的火气，撒在黑水河、撒在周边这些跟你爹的冤屈八竿子打不着的平头老百妖身上，这算怎么回事？抢地盘，收保护费，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你这叫无能狂怒，这叫欺软怕硬！这不江湖，也掉价儿！真正的狠人，那得是枪口朝上，干特么的元凶巨恶！”
他本以为这番“正能量”劝说能起到点激励作用，没想到，“冤有头债有主”和“元凶巨恶”这几个字，像是精准地踩中了高压地雷的触发线！
“元凶巨恶？哈哈！哈哈哈！说得轻巧！你知道真正的元凶巨恶是谁吗？你知道个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鼍龙猛地抬起头，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悲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狠狠将水烟摔在地上，用脚发疯似的碾碎，声音嘶哑扭曲，仿佛泣血：
“我爹……我爹他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违抗天条、克扣雨水’才被推上剐龙台的！那都是骗傻子的！那是一个局！一个从天庭到灵山，层层设计，冰冷残酷到极点的惊天阴谋！”
“阴谋？！”
奔波灞一听这俩字，脑容量瞬间升级了好几个t！
他前世当董理茂的时候就是各种阴谋论和黑暗故事的深度爱好者，对这词儿简直条件反射！
他猛地跳起来，也顾不上装大佬了，急吼吼地扭头冲着那边正忙活的灞波奔喊道：
“波仔！快！死哪去了！赶紧的！给龙哥和我搬俩舒服点的马扎过来！再搞点能润嗓子的，速度点！妈的，有大瓜！”
灞波奔被吼得一激灵，看着两位大佬这从死敌秒变茶馆听友的诡异画面，虽然cpU都快干烧了，但身体反应极快，立马踹了旁边一个小弟一脚：
“愣着干嘛！没听见霸爷喊吗？去找俩最肥美的蚌壳精过来！要壳厚肉肥能当凳子的！再去捞点千年水藻榨的精华汁！快！”
很快，两个被打磨得光滑、还垫着柔软天鹅绒水草的大蚌壳凳子被抬了过来。
两杯翠绿欲滴、散发着浓郁灵气的“千年水藻精华汁”被端上。
奔波灞一屁股坐下，把一杯推给小鼍龙，自己端起另一杯，眼神灼灼，像个等待听书的狂热听众：
“龙哥！坐！慢慢说，细细讲！今天这瓜要是不保熟，我跟你急！必须给我把这‘阴谋论’扒得底裤都不剩！”
小鼍龙被奔波灞这突如其来的八卦劲头搞得愣了一下，但胸中积压了太久的冤屈和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再也抑制不住。
他重重坐下，看都没看那杯价值不菲的精华汁，双手激动地挥舞着，开始了他的血泪控诉：
“阴谋！彻头彻尾的、从上到下的、冰冷无情的阴谋！”
小鼍龙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我爹！泾河龙王！他就是被选中的祭品！是被龙族高层、被天庭和灵山那帮高高在上的大佬们，联手推出去送死的替罪羊！是为了实现他们肮脏利益而被牺牲掉的棋子！”
他猛地灌了一口那精华汁，仿佛那是烈酒，继续低吼道：
“根源！根源就在西天灵山那个秃头——释迦如来！他想把他的佛法东传，搞文化输出，争夺东土大唐的香火信仰市场！结果派探子过去一调研，傻眼了！人家大唐市场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本土道教——天庭控股的子公司，市场份额垄断得死死的！香火旺得能烧破天！就连大唐集团的cEo，龙头坐馆李世民，自己都是道教创始人太上老君的不知道多少代孙子，天天把‘老子是我太祖爷’挂在嘴边！这还怎么玩？”
“南赡部洲那边，受大唐影响，也是道观九千九，道士遍地走，供奉天庭诸神的愿力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反观西牛贺洲，地广人稀，穷山恶水，池浅王八多，遍地是妖魔，信徒数量和质量都被吊打！灵山董事会急眼了，香火就是KpI，就是修为，就是命根子！必须东扩！必须抢占市场份额！”
“于是！”
小鼍龙猛地一拍蚌壳凳子，拍得那蚌精一哆嗦，
“他们就派了那个心机最毒、专门干脏活的白纸扇——净土观音！跑去天庭总部，找最天庭扛把子昊天玉帝谈合作、签密约！具体条款没人知道，但核心目标就一个：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唐王李世民改信佛教！要自上而下，在大唐全面推广佛法，挤压道教生存空间！”
“可人家唐王信道信得好好的，凭什么换你家产品？所以，那帮杀千刀的大佬就合伙精心策划了一出惊天骗局！一场大型沉浸式恐怖体验剧！他们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足够惊吓到唐王，能合理合法把他魂魄勾入地府进行‘恐吓营销’的‘引子’！”
小鼍龙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龙威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泄：
“而我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透顶的‘引子’！他虽然是长安八水都总管，听起来是京城水系一把手，但在龙族这个庞大而腐朽的体系里，他背景弱，不是四海龙王直系，官位也不算顶尖，性格又相对耿直，最好拿捏！据说四海龙王那几个老阴比在东海开了一次闭门会议，密谈了很久，最终一致投票通过，就把我爹推出去当了这个‘冤死鬼’！用他的龙头，来敲开灵山佛经东传的大门！”
“什么袁守诚算卦？什么克扣雨点数？什么梦中斩龙？全他妈是安排好的剧本！是赤裸裸的陷害！就是为了合理地、公开地弄死我爹！用他的死，用龙王被斩这种极具冲击力的事件，来惊吓唐王！把唐王魂魄成功骗进地府旅游一圈，让他看看那些因为他征战沙场而死的亡魂，让他产生巨大的心理阴影和负罪感！”
“然后！”
小鼍龙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佛门的代表——净土观音，再及时出现，扮演救世主和解决方案提供商！说什么只有举办超大规模的水陆法会，并派遣高僧去西天取来大乘佛法三藏真经，才能彻底超度亡魂，消除罪业，保他江山永固，万世太平……我呸！恶心！真他妈恶心！”
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业阴谋和权力交易！灵山佛派想东扩抢地盘争香火，天庭高层或许是为了制衡阐教一家独大，或许也是拿了灵山什么好处，默许甚至协助！唐王为了自己的小命和江山社稷，半推半就！几方大佬一拍即合！所谓的西天取经，就是他妈的佛道两家争夺南赡部洲香火市场份额和话语权的代理人战争！跟我们这些黑社会抢码头、争档口、划地盘有他妈什么本质区别？啊？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地位更高，手段更隐蔽，包装得更光鲜亮丽，披着‘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华丽外衣！”
“可是我爹呢？！”
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爹凭什么就该死？啊？凭什么我们这些没有强硬背景、没有通天靠山的低级散仙、地方小神、野生妖王，就活该成为他们宏大计划里的‘耗材’？成为他们政治博弈和商业竞争的‘燃料’和牺牲品？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听得目瞪口呆、渐渐面露悲愤的小妖们，声音嘶哑地笑道：
“呵呵，你们以为倒霉的就我爹一个？太天真了！我告诉你们！在那些仙佛两派真正执棋的大佬眼里，别说我爹，就是四海龙王，也不过是稍微大一点、好用一点的棋子罢了！用得着你的时候，给你点甜头，给你画个大饼；用不着或者需要背锅顶雷的时候，绝对第一个把你推出去顶罪！谁会真正在意我们这些底层生灵的死活？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只有平衡，只有那冰冷的香火数字和势力范围！”
小鼍龙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面无表情地把三界当棋盘，把万民当赌注！天地万物，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都他妈是可以随意利用、随意舍弃的棋子！连我也不例外！连你，奔波灞，你以为你能例外吗？！”
他猛地指向奔波灞，眼神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嘲讽和悲哀：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黑水河这么快崛起，短时间内聚集这么多小弟，还没人来管吗？真以为全靠我自己天赋异禀、王霸之气侧漏？放屁！是净土观音！是她暗中派了使者鲤鱼精，那个通天河的灵感，给了我不少好处，默许甚至鼓励我快速扩张势力，然后……然后等着取经团队路过，充作那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难！我也是在观音那里登记造册、挂了号的‘正式劫难’！哈哈哈哈！讽刺吗？可笑吗？我的杀父仇人之一，给了我资源让我壮大，然后再让我去送死，给她安排的剧本当演员！演不好还得受罚！”
奔波灞彻底石化在了蚌壳凳子上！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头海牛！
他前世作为董理茂，也是看过无数西游解读的键盘侠，但听当事人亲口说出这种黑暗到极致的内部，这种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这比他看过的任何阴谋论都要黑暗一百倍！
原来一切的背后，竟然是如此冰冷残酷的利益计算和权力交换？
什么师徒情深，什么降妖除魔，什么功德无量，全他娘的是戏！
是演给三界众生看的！真正的内核，是大佬们的棋局和生意！
一个正儿八经的天庭正神，司雨龙王，说牺牲就牺牲了，只为做一个“惊吓道具”。
小鼍龙自己，也被安排了“劫难”的剧本，原着里是被西海龙太子摩昂抓回去判了无期，这算什么？大义灭亲？还是清理门户，防止乱说话？
还有西游路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妖怪……有背景的，演的差不多就被主人领回去了，没事妖一样。
没背景、没跟脚的野生妖怪呢？
是不是都跟小鼍龙说的一样，纯粹就是消耗品？
用完即弃？就跟一张擦屁股纸一样？！
奔波灞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涌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他手里的水藻精华汁“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汁液洒了一地，但他毫无察觉。
他艰难地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声音干涩地问道：
“那……那你不能跑吗？不去当那个什么狗屁劫难不行吗？天地这么大，找个角落躲起来，隐姓埋名，他们还能为了你一个小妖，发动三界力量来找不成？”
“跑？哈哈哈！往哪跑？”
小鼍龙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脸上的愁苦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我是被‘选中’的，是在净土观音的‘八十一难项目组’正式备案的！任务失败，或者敢擅自脱岗，后果是什么？你以为只是通缉那么简单？不上剐龙台走一遭，体验一下我爹的流程，我跟你姓！这还只是对我个人的‘奖励’！”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恐怖：
“这还不算完！我那八个哥哥！全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株连！削去仙籍都是轻的，打落凡尘永世不得超生都是有可能的！他们就是我的人质！我的软肋！灵山和天庭的那帮杂碎，最擅长的就是玩这套！”
“而且！”
小鼍龙绝望地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
“就算我死了，逃了，失踪了，观音也会立刻启动备用方案，在下界再随便找一个实力差不多的倒霉妖王，顶替我这一难！九九八十一难，一难都不能少！这是死命令，是政治任务！像我们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野生妖王，修为越高，实力越强，被‘选上’的几率就越大！因为你‘性价比’高，演的戏逼真，造成的麻烦足够大，又能被‘合理’地清除掉，完美符合剧本要求！除非你上面有人，是某个大佬的坐骑、童子、门徒或者私生子，事后再被找个借口‘收服’回去，否则……等待我们的结局，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被那孙猴子一棒子打死，成为他们功劳簿上一个冰冷的数字！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数字！”
轰隆！！！
小鼍龙这血泪交织的控诉，像是一颗亿万当量的核弹，在奔波灞的脑海里轰然爆炸！
他刚刚因为实力暴涨、击败强敌而产生的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被小鼍龙这一顿哭诉，拆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