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潭的天，彻底塌了。
大地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后，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哗啦啦崩散成漫天飞舞的灵气碎片，旋即被汹涌的妖气罡风吹得无影无踪。
“天塌地陷！妈呀，这地下要裂开了！”
“那水柱太可怕了！冲到就是个死啊！”
外面是震耳欲聋的疯狂呐喊，惊慌失措如同决堤的洪荒猛兽，黑压压的狮驼岭妖兵十几万妖众一多半被水柱冲散，还有一半陷入了恐慌的相互踩踏中！
积攒了数日的怒火、复仇的执念，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杀出去！杀光他们！为霸字头的弟兄报仇！”霸爷嗓子早已喊得嘶哑，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手中的裂天爪挥出道道残影，每一次挠出，都带着嗤嗤的破空声，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小妖连人带兵器挠得四分五裂。
他像一根钉子，死死楔在缺口最前沿，试图用身体挡住那滔天洪流。
小鼍龙、黑熊精等骨干带着还能动弹的兄弟，红着眼珠子围在他身边，结成一个简陋却异常坚韧的防线，寸土不让地厮杀。
刀剑砍卷刃了就用拳头砸，用牙咬，用头撞！
这一刻，什么法术神通都显得多余，最原始最血腥的肉搏才是战场的主旋律。
“为了霸爷！”
“为了碧波潭！”
“跟他们拼了！”
碧波潭上空，原本萦绕的水雾妖云早已被狂暴的妖气、纵横的兵刃煞气和嘶吼惨叫声撕得粉碎。
“霸爷！小心右边！”一声嘶哑的提醒来自蛇佬棍，他是最早跟着霸爷在碧波潭打天下的元老，此刻他刚用剑捅穿一个豹妖的咽喉，就看见一名狮驼岭的熊罴妖将从侧翼猛地撞向霸爷。
霸爷反应极快，侧身一让，裂天爪反手就挠了过去：
“去你妈的！搞偷袭？不讲武德！”那熊罴妖将胸前厚重的铠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发出一声惨嚎倒飞出去。
但就在霸爷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两道极其恐怖的气息猛地锁定了他！
“奔波儿灞！你的死期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响起，只见青毛狮子怪现出部分本体，壮硕如山的身躯裹挟着狂风扑来，巨大的利爪当头拍下！
另一边，黄牙老象也同时发力，长鼻如同巨蟒般卷起，带着沛然巨力横扫霸爷下盘！
这两大妖王配合默契，一上一下，封死了霸爷所有退路，显然是蓄谋已久，就等着这个机会实施斩首行动！
“霸爷！”另一声惊呼来自阿善，他见霸爷遇险，想都没想就猛地冲过来，用自己瘦弱的鳝鱼身躯硬生生撞向白象的长鼻。
“砰！”一声闷响，阿善喷着血倒飞出去，胸骨塌陷了一大片，眼看是不活了。他临死前还看着霸爷的方向，嘴里嘟囔着：“霸……霸爷……跑……”
“阿善！大笨象我操你姥姥！”霸爷眼睁睁看着又一个老兄弟为自己惨死，眼眶瞬间炸裂，血丝布满眼球。
他狂吼一声，体内妖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硬生生架住了青狮的利爪，脚下的淤泥地被踩出两个深坑。
“蛇佬棍！带兄弟们往后撤！重组防线！”霸爷百忙之中吼道。
蛇佬棍一剑逼退一个敌人，嘶声道：“撤个屁！霸爷你不走，我们哪都不去！兄弟们！护住霸爷！跟这帮狮驼岭的杂碎拼了！”
周围残存的几十个霸字头老兄弟闻言，非但没退，反而嘶吼着聚拢过来，用身体组成一道脆弱的防线，拼命抵挡着周围潮水般涌来的狮驼岭妖兵。
他们知道，一旦霸爷倒了，霸字头就真的完了。
“妈的！一群傻逼！讲义气能当饭吃啊！”霸爷嘴里骂着，心里却酸得厉害。这些都是跟他从碧波潭最底层杀出来的兄弟，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过命交情！
青狮和白象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狞笑。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逼奔波儿灞的死忠聚拢，然后一网打尽！
“冥顽不灵！那就送你们一起上路！”青狮咆哮，攻势更猛。
白象的长鼻再次扬起，象鸣声中妖力凝聚：“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了，送他们集体团建！”
霸爷左右支绌，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
就在他分神抵挡青狮利爪的瞬间，白象那阴险的长鼻如同毒蛇出洞，再次悄无声息地袭来，这次的目标是他的后心！
“霸爷！”一声凄厉的娇叱响起，一直紧跟在霸爷身后，用水系法术辅助和治疗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是万圣公主！
她一直守在霸爷身边，用微薄的水灵之力为他缓解压力，治疗轻伤，此刻见霸爷遇险，她想都没想就冲了过来，试图用身体挡住那致命一击。
白象的长鼻眼看就要抽中万圣公主，他那双小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迟疑，他敏锐地察觉到万圣公主体内有一股微弱但异常的生命气息——那是她与霸爷未出世的孩子！
“大哥！且慢！她好像……怀着孕……”白象下意识地想收力。
“慢个屁！”青狮却怒吼打断，眼中全是残忍和暴虐，“难道留着她肚子里的孽种，以后好找我们报仇吗？斩草除根！动手！”
青狮的狠毒彻底压过了白象那一丝微不足道的迟疑。
两大妖王眼神一交汇，瞬间达成共识——先除掉这个潜在威胁！
原本攻向霸爷的杀招，在那恶毒的共识下达成的瞬间，诡异地融合、转向，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灰黑色能量光束——狮象碎魂击！
悄无声息地撕裂混乱的战场，将奔波霸和万圣公主一起笼罩在恐怖的破坏冲击波之中！
这一击，阴狠、毒辣、精准，完全超出了万圣公主能应对的极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万圣公主看到了那抹死亡光束，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解脱和无比的决绝。
她深深地看了霸爷浴血奋战的背影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爱恋，有不舍，有担忧，最后全都化为坚定。
“笨蛋……”她低声呢喃，嘴角甚至漾起一丝凄然却温柔的笑意，“每次都是你挡在前面……这次……换我保护你……”
下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正全力对抗青狮的霸爷推向一旁：“走开啊！”
同时，她毫不犹豫地捏碎了一直紧握在掌心，那枚温润如玉、蕴含着碧波潭水眼本源之力的“幽泉护心珠”！
“嗡——！”
一道无比璀璨、厚重如实质的湛蓝色水幕瞬间以她为中心展开，水幕上波光流转，符文闪烁，仿佛将一小片最深最沉的海洋搬到了这里，硬生生横亘在那道致命的灰黑色光束之前！
轰！！！
狮象碎魂击狠狠撞在蓝色水幕之上！
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冲击爆开，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恐怖涟漪，瞬间将周围十几个混战的小妖震成了齑粉！
幽泉护心珠不愧是碧波潭镇潭龙族之宝，那天地剧烈震荡、扭曲，却顽强地没有立刻破碎，死死抵住了这足以重创大罗金仙的合击！
“挡住了？”远处有妖兵惊呼。
“公主！”被这蓝光紧紧包裹的霸爷踉跄一步，回头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骤停！
但青狮和白象脸上却露出计谋得逞的狞笑。
“螳臂当车！看你能撑多久！”青狮咆哮，体内妖力毫无保留地输出。
白象也长鼻猛甩，加大能量灌输。
那灰黑色光束骤然变得更加粗壮和狂暴！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坚韧的蓝色水幕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并且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布满了整个光罩！
“呃……”万圣公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鲜血从嘴角溢出，维持护罩消耗的是她的本命元气和神魂之力！
“给老子破！”青狮白象同时怒吼。
砰！！！
幽泉护心珠形成的最终屏障，终究还是达到了极限，轰然炸裂，化作漫天蓝色的光点消散无踪。
虽然被抵消了大部分威力，但那残余的、依旧可怕的灰黑色能量，如同一条毒龙的尾巴，狠狠抽击在已然力竭的万圣公主身上！
“呃啊——！”
万圣公主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哼，身上的龙鳞宝甲瞬间寸寸碎裂，她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蝴蝶，又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空中坠落。
鲜血从她口中、身上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生命的气息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可惜了……”她涣散的目光似乎想最后寻找霸爷的身影，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无尽的遗憾和愧疚，“霸爷……对不起……没能……没能给你留下……”
话未说完，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香消玉殒。
“公主？！不——！！！”
霸爷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目眦欲裂，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抹不断坠落的染血身影。
“公主！”同样两声悲愤怒吼响起。
一直拼死守护在万圣公主附近的两位贴身侍卫，霸字头碧波潭总坛的红棍打手——狂人蛟和宽嘴勇彻底疯了！
“我叼你老母！青狮白象！我同你拼了！”
狂人蛟双眼赤红，完全不顾自身防御，现出部分蛟龙本体，挥舞着两把分水刺，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疯狂扑向青狮！
“扑街！冚家铲！我要你给公主偿命！”
宽嘴勇也是怒吼连连，巨大的蛤蟆本体膨胀，长舌如钢鞭般抽出，悍不畏死地攻向白象！
他们曾是碧波潭里不服管教的刺头，是被霸爷打服后又以真心和义气收服的悍将，后来被指派保护万圣公主，早已对这位美丽又大气的主母死心塌地。
此刻主母惨死眼前，他们彻底暴走，只想报仇！
“蝼蚁！找死！”青狮正在得意，见一个小小蛟龙也敢挑衅，怒吼一声，巨大狮爪猛地探出，速度快得惊人，一把抓住狂人蛟的本体。
“给老子裂！”青狮狂暴的妖力爆发。
嗤啦——！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响起，狂人蛟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竟被青狮硬生生撕成了两半！鲜血内脏抛洒一地！
“狂人蛟！”宽嘴勇见状，悲愤欲绝，攻击更加疯狂。
白象冷哼一声，长鼻如同灵蛇般躲过蛤蟆长舌，猛地一卷，牢牢缠住了宽嘴勇肥胖的身躯，将他提到了半空。
“呱……”宽嘴勇被勒得眼球突出，发出痛苦的哀鸣。
“废物！”白象不屑地吐出两个字，长鼻猛地发力一甩！
宽嘴勇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向地面一块巨大的礁石！
嘭！
一声闷响，礁石碎裂，宽嘴勇当场被砸成了肉泥，死状极惨。
而就在这两位忠心卫士用生命和鲜血绽放的血雾之中，万圣公主那失去生机的身躯，缓缓地、无声地向着幽深的碧波潭沉去，红色的衣裙在暗沉的水中散开，如同一朵凋零的血色莲花。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万圣公主舍身抵挡，到护罩破碎她被击中坠落，再到狂人蛟和宽嘴勇奋不顾身地复仇并被瞬间秒杀，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整个战场似乎都为这惨烈悲壮的一幕凝滞了一瞬。
所有霸字头的成员都看到了他们的主母为了救霸爷而香消玉殒，看到了两位红棍大哥悲壮的结局。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在所有老兄弟心中蔓延开来。
“公主！！！”
“狂人蛟大哥！”
“宽嘴勇大哥！”
“吼！跟这群狮驼岭的畜生拼了！”
残存的霸字头老兄弟们眼睛彻底红了，他们放弃了防御，放弃了生路，如同疯魔了一般，嘶吼着、咆哮着，向周围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自杀式的反扑！
而我们的霸爷，奔波灞。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疯狂、愤怒、焦急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死寂。
他眼睁睁看着万圣公主坠落、沉没的方向，看着那渐渐消散的血色，看着狂人蛟和宽嘴勇惨死的尸体……
他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
彻底安静了。
然后，一种无法形容的、令周围所有妖魔，包括青狮和白象都感到心悸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从他体内缓缓苏醒。
他的眼睛，慢慢变成了最深最冷的幽蓝色。
仿佛冻结了万古的寒渊。
“公主？！不——！！！”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洪荒猛兽濒死般的咆哮，猛地从霸爷喉咙深处炸响！
这声音蕴含着无尽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滔天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劈砍过来的兵刃，身上硬生生多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疯了一样朝着万圣公主坠落的方向扑去！
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妖族未来！什么灵山天庭！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义！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道正在坠落的、破碎的身影。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色彩也褪去了，只剩下那抹刺眼的红，和那张迅速失去生机的苍白容颜。
他奋力拨开混乱的人群，撞翻挡路的敌人，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终于，在那具身躯即将重重砸落在冰冷地面和血污之中前，他踉跄着赶到，伸出颤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如同接住世间最珍贵的瓷器般，将她接入怀中。
入手处，是一片冰冷的濡湿和可怕的柔软——那是被彻底摧毁的骨骼和内脏。
她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长发凌乱，沾满血污，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血珠，嘴角那一丝血迹和那未尽的遗憾话语，成了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记。
“公主……公主？你醒醒……别吓我……”
霸爷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徒劳地试图用手去捂住她胸前那恐怖的伤口，但那鲜血却依旧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带走她最后一丝温度。
“没事的……没事的……老子有药……老如意！老如意那儿有金丹！撑住！我带你去找老如意！”
他语无伦次，试图将她抱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周围的厮杀还在继续，狮驼岭的妖兵可不会因为这凄美的生离死别而手软，立刻又有几个狰狞的妖怪挥舞着武器扑了上来。
“滚开！！！”霸爷头也不抬，反手一爪挠出！
一道前所未有的狂暴爪影撕裂空气，带着他无尽的悲痛和怒火，那扑上来的几个妖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就被撕成了漫天血雾碎肉！
这一击之威，顿时让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敌人为之一窒，惊骇地看着那个抱着女子尸体、状若疯魔的身影。
但霸爷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迅速冰冷的人儿。
他低下头，用脸颊贴着万圣公主冰冷的脸颊，试图温暖她，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却再也唤不醒她。
极致的、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他五脏六腑内疯狂搅动，最终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足以令天地动容的呜咽哀嚎。
“啊！！”
这一声吼，不似人声，更似受伤孤狼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苍凉。
远处，成功偷袭得手的青狮和白象先是一愣，随即相视发出得意而残忍的大笑。
“哈哈哈！虽未直接打死那鲇鱼精，但宰了他的心头肉，效果也一样！”青狮狂笑。
“啧啧，真是感人至深啊！可惜，这就是跟灵山作对的下场！”白象甩着鼻子，声音充满了讥讽和快意。
他们的笑声在喧嚣的战场上格外刺耳，也清晰地传入了霸爷的耳中。
霸爷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因疲惫和厮杀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被一种冰冷、死寂、却又燃烧着滔天业火的疯狂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万圣公主逐渐冰冷的躯体轻轻放在一处相对干净的石台上，脱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他站起身。
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开始以他为中心，疯狂汇聚！
他的目光，穿越了混乱的战场，死死地锁定了远处那两个正在狂笑的庞大身影，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却又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了青狮和白象。
该清算了。
青狮和白象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被那双眼睛盯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