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时间以地球标准计算,已流逝三日。对于三十日的倒计时而言,这已是十分之一的宝贵光阴。
林影盘膝坐在模拟出的静室中央,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得骇人。他身前悬浮着那点由静滞领域中提取出的外来文明光斑,此刻已不再是微不可察,而是扩大成了一团不断变幻着复杂几何图形的能量雾霭。灰色静滞之力如同最精细的蛛网,缠绕其上,既束缚其消散,又刺激其释放更深层的信息。
林枫与苏小婉一左一右护持在他身侧。林枫的原初混沌之力如同温煦的背景辐射,维持着能量雾霭的整体稳定,并隔绝外部干扰;苏小婉的星辉则如同解码器,引导着雾霭中散乱的信息流,尝试与星语者浩瀚的记忆库进行比对、拼接。
汗水从林影额角滑落,他指尖的灰色气流细微地颤抖着。从时空尘埃中打捞并维系一个消亡文明的信息残响,其消耗远超想象,不仅是能量,更是精神层面的巨大负荷。
“……不行……结构太脆弱……强行激发可能会彻底崩散……”林影的声音带着力竭的沙哑。
“尝试共鸣,而非提取。”苏小婉忽然开口,她眼眸中星河流转,“星语者记忆中提到,高等文明的信息编码往往具备自相似性和情感密钥。找到它的‘主旋律’,或许能引导它自我展现。”
主旋律?林枫心念微动,混沌之心对那能量雾霭的感知提升到极致。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复杂的几何图形,而是去感受其背后蕴含的“情绪”。那是一种极致的……求知欲,一种即将触摸到宇宙终极奥秘时的狂喜,以及骤然被打断、被湮灭的不甘与悲怆。
这股悲怆与他在星海法庭感受到的三万墓碑的沉默产生了某种共鸣。他引导着这股共鸣的意念,如同音叉般,轻轻“敲击”着那团能量雾霭。
奇迹发生了。
能量雾霭不再无序变幻,其内部的几何图形开始以某种特定的节奏律动、重组,最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由光线构成的生物轮廓——它拥有修长的触须和巨大的、仿佛由纯粹逻辑构成的眼睛。同时,一段更加清晰、却依旧充满断裂感的意念流涌出:
“……弦论统一……第七参数……意识可观测……证明……只差……最后一环……”
“……归寂之光……为何……在此刻……”
“……记录……以我族最后之弦歌……文明代号:‘谐振子’(the Resonators)……愿后来者……知晓……我们曾……触及真理……”
“谐振子文明!”苏小婉眼中星芒大盛,“星语者记忆中有零星记载!一个以探索宇宙基本振动(弦理论)为核心的文明,据说在即将完成‘意识与物质统一场论’时……突然从银河系中消失!原来是被‘归寂’……”
就在这时,那“谐振子”的虚影做出了一个最后的动作——它的所有触须同时指向某个方向,并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简洁而优美,却蕴含着无限深邃的数学公式!公式的核心,是一个将“意识熵”与“物质熵”关联起来的全新变量!
这道公式完成的刹那,能量雾霭如同完成了最后使命,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不再需要林影全力维持也能短暂存在。它本身,就成了一个自容的证据体!
“找到了!”林枫豁然起身,“一个在理论物理即将取得颠覆性突破、其成果可能重新定义‘熵’与‘秩序’的文明,在临界点被‘归寂’抹杀!这不仅是错误,这是对宇宙知识宝库的巨大犯罪!”
他们立刻通过通讯器将这一发现同步给地球的霍克和格里芬。
“难以置信……”格里芬的声音带着震撼,“如果‘谐振子’的理论成立,意识活动可能并非纯粹的熵增过程,而是能产生某种‘负熵’或‘信息深度’的……这直接挑战了‘归寂’赖以存在的哲学基础!”
“需要立刻在法庭上展示这个证据!”霍克当机立断。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偏殿,重返主法庭之时,那团代表着“谐振子”文明最后遗言的稳定光雾,突然产生了异动。它不再指向虚空中的公式,而是缓缓飘向苏小婉,并围绕着她流转,散发出一种依恋、悲伤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波动。
苏小婉怔住了,她伸出手,光雾如同温顺的精灵,落在她的掌心,最终缓缓融入她周身的星辉之中。
一段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记忆画面,在她脑海中解锁——
那是一个充满柔和光辉、建筑如同凝固声波的世界。“谐振子”文明的个体们通过复杂的谐振动进行交流与思考。在文明最后的时刻,它们并非坐以待毙,而是集中全族之力,将最核心的理论成果和文明记忆,编码成一段特殊的“弦歌”,试图将其发射到宇宙深处,寻找可能的继承者。
而这“弦歌”的接收协议,恰好与“星语者”传承的某个古老频段部分重叠!
“它们……它们选择了星语者……或者说,选择了我……”苏小婉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它们希望自己的知识不被湮灭,希望后来者能继续它们未竟的探索……”
林枫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微颤和那份沉甸甸的传承重量。
“那么,我们就带着这份遗志,去战斗。”林枫目光坚定,“不仅为了地球,也为了这些被无辜抹杀的‘谐振子’,为了所有被‘归寂’错误审判的文明亡魂!”
他们带着这份刚刚觉醒的、融合了星语者与谐振子双重传承的证据,踏出了偏殿,再次走向那决定命运的青铜巨殿中央。
这一次,他们不再仅仅是被告。
他们是真理的呈递者,是宇宙间被压抑可能性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