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笋那番“以馋引馋,以心糖动道心糖”的蛮横操作,如同往一锅即将凝固的极品糖浆里,猛地倒进了一碗滚烫的、带着烟火气的辣油。虽不协调,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玄真子识海内,那完美无瑕的飞升幻境与静谧温情图景,被强行嵌入了墙洞卡头、同步打嗝、酸海蒜舟等一系列“杂质”。这些来自玉笋的、鲜活甚至有些狼狈的记忆碎片,像一颗颗棱角尖锐的石头,砸碎了那片过度甜腻的平静湖面。
尤其是最后那道带着急切与蛮横的意念——“醒过来!你的酱肉……不,你的道,还在外面呢!”——如同惊雷,在他沉醉的神魂深处炸响。
“道……在外面?”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与荒谬感涌上心头。凌霄殿的缥缈仙音变得刺耳,对坐观云的静谧显得虚假。那被他潜意识深藏、视为道心瑕疵的种种与玉笋相关的记忆,此刻却焕发出一种奇异而真实的生命力,与这完美幻境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坚定地存在着。
他周身那氤氲流转的淡金色蜜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明灭不定。身体那半透明的、“糖化”的趋势骤然停止,甚至开始一点点地逆转,重新变得凝实。
“有戏!”玉笋感受到同息另一端传来的剧烈震荡,以及那股沉沦之意被强行打断的滞涩感,心中大喜,更加卖力地“输送”着自己的念头,“对对对!就是这样!想想你的破道袍,想想那十个铜板,想想咱们被追得满山跑的时候!哪个不比这假惺惺的甜有意思?!”
她这哪里是劝慰,分明是拆台。但偏偏是这种毫不修饰的“真实”,成了破除心魔幻境最有效的利器。
玄真子紧闭的双眸眼睫剧烈颤动,仿佛在经历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内战。他嘴角那抹安宁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薛驼子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好家伙……这小尼姑,简直是心魔克星!专挑人痛处……不,是痒处下手!玄真子这小子,摊上这么个‘道友’,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玉笋这番“胡搅蛮缠”彻底激怒了那“沉沦蜜阱”,又或许是玄真子自身道心在挣扎中引发了某种反弹,庙宇中那原本只是浓郁甜香的空气,骤然变得极具攻击性!
甜腻的香气仿佛化作了无数根细密粘稠的糖丝,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不仅试图再次将玄真子包裹,更是分出大半,如同有生命般,朝着玉笋蜂拥而去!显然,这甜劫意识到玉笋是破局的关键,要先将她这个“干扰源”解决掉!
“呜!”玉笋瞬间感到呼吸艰难,那些无形的糖丝缠绕在她身上,不仅束缚行动,更试图钻入她的七窍,将她一同拖入那甜蜜的沉沦。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刚熬好的糖锅,浑身黏腻,思维再次变得迟滞,连通过同息传递念头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而玄真子那边,刚刚有所逆转的形势再次急转直下!更多的蜜光重新汇聚,将他笼罩,身体的凝实过程被打断,甚至那半透明的趋势又隐隐开始浮现!
“不好!”薛驼子脸色一变,“蜜阱反扑!二人皆危!”
玉笋心中大急,眼看自己也要自身难保,玄真子又要再次沉溺,那股子混不吝的急智再次爆发。既然意念传递被阻隔,那更直接的身体共鸣呢?!
“蒜……对!蒜!”
她猛地想起之前对抗菩提瘟、以及在咸劫中奏效的苦寒蒜煞!那玩意儿可是通过打嗝这种身体本能发出的!意念被阻,难道身体的本能反应也能被完全抑制吗?
她拼命挣扎,试图调动起体内那点对辛辣之气的记忆。可在这甜腻的包围下,别说打嗝,连正常的呼吸都困难。
同步!要靠同步!
玉笋福至心灵,不再试图自己单独引动蒜煞,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神念,孤注一掷地灌注到“同息效应”中,不再传递复杂的念头,只传递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身体信号——打嗝!打那个带着蒜味的嗝!
她拼命收缩腹部,挤压横膈膜,模仿着打嗝前那一瞬间的肌肉痉挛感,将这感觉通过同息纽带,狠狠“撞”向玄真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
被蜜光重新包裹的玄真子,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抽,胸腔剧烈起伏!
“嗝——!!!”
一个远比咸劫时更加响亮、更加突兀,带着明显不适与被迫性质的嗝,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而几乎在他打嗝的前一瞬,玉笋自己也因那全力催动的同息共鸣,以及自身憋气的努力,同步地——
“呃——!!!”
两个打嗝声,一雄浑一细弱,一先一后,却因那神秘的同息效应,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嗡!
一股无形却切实存在的波动,以两人为中心悍然扩散!这一次,不再是微薄的水纹,而是一圈清晰可见的、带着极淡青白色光晕的蒜味冲击波!
苦寒蒜煞,同息共嗝,再现江湖!
那青白色光晕所过之处,蜂拥缠绕的粘稠糖丝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迅速消融、断裂!空气中霸道的甜腻香气,被这股辛辣、凛冽、破邪肃杀的气息强行冲开了一个缺口!
“呃……咳咳咳!”玉笋只觉得喉咙一松,缠绕周身的束缚瞬间消失大半,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玄真子周身那重新汇聚的蜜光,被这突如其来的蒜波冲击,如同被狂风卷过的烛火,剧烈摇曳,瞬间黯淡了大半!他身体那半透明的趋势被彻底打断,整个人猛地一个踉跄,从那种半沉沦的状态中彻底挣脱出来!
他倏地睁开双眼,眸中虽还残留着一丝幻境带来的迷茫与震动,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清醒,以及……看向玉笋时,那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刚才那打破蜜阱的关键一嗝,他清晰地感知到,源头来自哪里。
破庙之内,甜香犹在,但那股令人沉沦的魔性已十去七八。青白色蒜波与淡金色蜜光残余在空中交织、湮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薛驼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掌怪笑:“妙极!妙极!以身为引,同息共嗝,再催蒜煞!这‘沉沦蜜阱’,竟真被你们两个用这等……这等不伦不类之法给破了!哈哈哈哈哈!”
玉笋喘着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贫尼了……这甜味儿,比那咸的还坑人!”她扭头看向玄真子,见他虽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总算眼神清明地站着了,不由地咧开一个带着疲惫却真心实意的笑容,“牛鼻子,没事了吧?刚才你可差点变成糖人了!”
玄真子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感受了一下体内。那“三日断”剧毒与“酱肉源种”在甜劫冲击下似乎又躁动了一番,但此刻已被重新压制下去。而更奇异的是,经历这“咸”、“甜”两重极致滋味的轮转冲刷后,他那原本因重伤和剧毒而淤塞沉疴的经脉,似乎真的被冲刷开了一些,隐隐有种破而后立的虚弱通透感。
他抬眼,看向玉笋那亮晶晶的、带着邀功意味的眸子,沉默片刻,终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低声道:“……多谢。”
玉笋一愣,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摆摆手,故作豪迈:“嗐!咱俩谁跟谁,同息共嗝的交情!”
薛驼子踱步过来,打断了这短暂的交流,他目光在玄真子身上扫视片刻,又看了看玉笋,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咸’、‘甜’二劫已过,五味轮转,已成大半。小子,你感觉如何?”
玄真子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间那股甜腻与蒜味混杂的怪异感觉,缓缓道:“沉疴似有松动,但……隐患犹存。”他指的是体内的毒与源种。
“那是自然。”薛驼子点头,“五味轮转非是仙丹,乃是激发你自身生机,洗练道体。至于那些玩意儿,还得另想办法。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玉笋,又看看玄真子,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经此二劫,你二人这‘同息牵红线’,倒是愈发坚韧有趣了。说不定,这才是化解后续麻烦的关键所在。”
玉笋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莫名的心虚,偷眼去瞄玄真子。却见道士已然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是耳根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未完全褪去的微红。
破庙之外,天色将明未明。而庙内,五味轮转已过大半,最关键的“甜”劫已破,最终的生机,似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