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喜悦如同烈酒,猛烈却短暂。小野寺辉坐在特高课崭新的办公室里,窗外洒进的阳光仿佛都带着胜利的金色。他亲自撰写的行动报告已经呈交鹈饲浩介,字里行间洋溢着不容置疑的成功。鹈饲罕见的亲自致电表扬,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句“小野寺君,做得不错”已足以让他心潮澎湃。特高课内部那些质疑的目光,也瞬间转变为敬畏与羡慕。
他沉浸在巨大的满足感中,反复翻阅着从“墨香斋”缴获的文件,仿佛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战利品。这些纸张,是他击败“辰砂”的铁证,是他认知研究方法论的辉煌胜利。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一丝不和谐的杂音悄然出现。
首先是一位负责文件初步整理的低阶文书员,在例行归档时,注意到那几页混在普通商务信函中的文件,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似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未完全显现的字迹。他不敢怠慢,按照程序将这一发现上报。
紧接着,分析组的技术专家接手后,使用了一些常规的显影手段,那几页纸上的隐藏内容开始逐渐清晰。当那份关于“樱花计划”的片段被完全破译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文件内容并不完整,但指向性极其明确:它详细描述了特高课某高层官员(信息指向小野寺)因对帝国在华政策及个人前途深感绝望,正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与一个代号“春水”的第三方势力进行接触,试图为自己寻找“后路”。文件中甚至提到了几次秘密会面的时间、地点片段,以及双方探讨的“合作”框架,其细节逼真到令人不寒而栗。
“荒谬!这是污蔑!是‘辰砂’的毒计!”小野寺在看到报告的第一时间拍案而起,脸色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变得煞白。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陈朔在“墨香斋”这个“礼物”中藏下的致命毒药。
他试图封锁消息,严厉斥责了分析组,声称这是敌人拙劣的离间手段,并要求将所有相关文件立即销毁。
但为时已晚。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尤其是在敌人内部本就充满倾轧的土壤里,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那份“樱花计划”的片段,如同一个拥有魔力的符咒,开始在特高课内部悄然流传。
鹈饲浩介几乎是同步收到了这份情报的副本。与暴怒的小野寺不同,这位精于计算的经济官僚显得异常冷静。他仔细阅读了文件的每一个字,甚至让手下核对了文件中提及的、那几个模糊的时间地点是否与小野寺近期的行程存在某种“巧合”。
结果令人玩味。虽无确凿证据,但确实存在几处耐人寻味的“时间空白”和“无法解释的外出”。
与此同时,苏婉清掌控的、面向日伪高层的特殊信息渠道开始启动。几条来源不明但看似可靠的消息,开始在某些特定圈子内散播:
“小野寺辉的‘辉煌胜利’不过是一场精心导演的双簧戏……”
“他早已与重庆(或欧美)方面搭上线,目的是借‘镜界’之手清除异己,为自己铺路……”
“那份缴获的文件,是他故意留下,用来向新主子表忠心的投名状……”
这些流言与那份“樱花计划”文件相互印证,构成了一条看似完整的逻辑链。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76号。他们本就因“影武者”事件对小野寺怀恨在心,此刻更是抓住机会落井下石。76号负责人亲自向日本军部驻沪机构提交了一份“紧急报告”,言之凿凿地指控小野寺辉行为可疑,其所谓的“认知战”研究很可能是在为其背叛行为打掩护,并“强烈建议”对其进行隔离审查。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鹈饲浩介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有来自军部的质询,有来自宪兵队的“关切”,甚至还有东京方面某些大人物的“提醒”。
小野寺感觉自己突然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都是冰冷的、充满敌意的目光。他拼命辩解,但越是辩解,越显得心虚。他试图找出“渡鸦”和陈朔伪造文件的证据,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死胡同。“渡鸦”的身份无懈可击,文件的伪造技术登峰造极。
鹈饲浩介终于再次召见了他。这一次,办公室里没有了以往的压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小野寺君,”鹈饲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鉴于目前出现的……这些复杂情况,为了帝国的利益,也为了你自己的清白,我认为你需要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配合进行一次内部聆讯。”
这不是商量,是决定。
小野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鹈饲那如同看着一件损坏工具般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了,无论“樱花计划”是真是假,他都已经成了一枚被放弃的棋子。鹈饲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稳定,是尽快消除这个可能影响其经济政策和个人权威的不稳定因素。
两名面无表情的宪兵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后。
小野寺没有反抗,他默默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窗外他曾立志要征服的这座城市。他精心构建的认知世界,在此刻彻底崩塌。他以为自己是在破解迷题,却不知自己早已是迷题的一部分;他以为自己抓住了“镜界”的尾巴,却不知那尾巴连接着绞索的另一端。
在被带离办公室的那一刻,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他对鹈饲,也像是对自己说:
“他赢了……他让我亲手为自己打造了囚笼,并让我满怀感激地走了进去……这就是……最后一课……”
在“观澜台”,陈朔收到了小野寺被正式停职审查的确认消息。
“毒药发作了。”沈清河长舒一口气,“小野寺完了。”
苏婉清看着电文,轻声道:“他最终理解了‘镜界’,却是在被它吞噬的那一刻。”
陈朔站在地图前,目光并未停留在上海的某个具体位置。
“他是一名勤奋的学生,但始终未能毕业。”陈朔的语气平静无波,“因为他至死都想在镜子中找到唯一的真相,而忘记了镜子本身,映照的从来都是观看者自己的欲望与恐惧。”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远方。
“收拾棋盘吧。下一个对手,不会再有小野寺的‘好学’,只会更加直接,更加……不容置疑。”
倒影的反噬,已将追寻者吞没。而真实的斗争,即将进入一个更残酷、更缺乏转圜余地的阶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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