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风卷着碎雪,刮过易军大营的操练场,发出呜呜的啸声。与林萧、洛天麾下将士操练时的热闹不同,赵羽负责的特训场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严肃,寒风吹不散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反而让每一次刀光闪过、每一次呐喊都显得愈发凛冽。赵多富独自一人在营中闲逛,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这军营她已住了四年有余,从被易枫从金国救回的那天起,这里便是她的家。可就在昨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眩晕后,她的世界彻底崩塌——十七岁的躯壳里,突然涌入了另一个灵魂,一个来自“真实历史”、在三十两岁含冤而死的自己。四五年的安稳生活,在那些惨烈的记忆面前,显得像一场易碎的梦。她熟悉营中的每一条路,认得每一处营帐的位置,甚至能叫出不少将士的名字,可此刻走在熟悉的路上,她却觉得陌生又惶恐。朱琏的温柔、赵福金的沉静、身边帝姬们的嬉闹,还有……母亲王贵妃的陪伴,这些早已融入日常的温暖,如今都被历史记忆里的冰冷与残酷覆盖,让她浑身不自在。穿过几排整齐的营帐,一阵整齐划一的喝喊声传入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赵多富循着声音走去,远远便看见一片开阔的操练场,地面的积雪早已被将士们的脚步碾成冰水,又冻成薄冰,泛着冷冽的光。操练场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那是赵羽,易军的核心将领之一,她认识他,知道他是易枫最信任的人,以训练严苛闻名。此刻的赵羽,身着黑色劲装,却在这数九寒天里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肤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背厚,一身腱子肉线条分明,每一块肌肉都如同精心雕琢的岩石,在动作间贲张起伏,尤其是腹部的八块腹肌,轮廓锋利如刀刻,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寒风刮过他的肌肤,留下淡淡的红痕,可他仿佛毫无所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面前的将士们。他面前站着的是斩锋刀队,易军的精锐,她也认得。队伍前方,数十个陶罐被麻绳吊着,离地足有丈余高,陶罐里装着碎石,沉甸甸地垂在半空,随着寒风轻轻晃动。“都给我听好了!”赵羽的声音低沉有力,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将士耳中,“今日特训,跳斩陶罐!不仅要跳得高,更要斩得准!刀光落下,陶罐必碎,碎石不能溅出三尺之外!做不到的,立刻滚回普通营队,永远别想着上战场斩金狗!”话音刚落,他猛地抬手:“第一个,出列!”一名精壮的将士应声出列,深吸一口气,双脚蹬地,身形猛地跃起。可丈余的高度远超常人极限,他拼尽全力也只够到陶罐的底部,手中的斩锋刀劈空,整个人重重摔落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激起一片冰屑。“废物!”赵羽眉头一皱,语气冰冷得像寒冬的冰棱,“连陶罐都够不着,还想斩金人?滚回去,加练跳高半个时辰!”那将士满脸通红,爬起来时嘴角还沾着冰碴,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躬身应道:“是!”转身便跑到一旁,开始反复练习跳跃,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冰面的脆响。接下来,将士们依次出列尝试。有的跳得够高却刀势偏移,有的刀势够准却高度不足,还有的勉强砍碎陶罐,碎石却溅得四处都是,都被赵羽冷声斥责,罚去加练。半个时辰过去,五十名将士中,只有三人成功做到了“跳得高、斩得准、碎石不溅”。其余人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冰碴与泥土,有的手臂被碎石划伤,鲜血滴在冰面上格外刺目,却没有一个人抱怨,眼中只有近乎执拗的坚定。赵多富站在操练场边缘的老槐树下,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这四年多来,她不是没见过赵羽训练,可此刻,带着另一个灵魂的记忆,再看这支军队的严苛与坚韧,她竟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触。历史记忆里的南宋军队,有精忠之士,却也多贪生怕死之辈,何曾有过这般铁血模样?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严厉的军队……”这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操练场边缘显得格外清晰。“多富?”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声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疑惑,“你这孩子怎么在这儿?天这么冷,不在营帐里待着,跑出来吹风做什么?”赵多富的身体猛地一僵。是母亲王贵妃的声音。四年多来,母亲日日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嘘寒问暖,她早已习惯了这份温暖。可此刻,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的心脏却骤然缩紧,眼眶瞬间发热——在她刚刚接纳的历史记忆里,母亲早已在靖康之耻中自尽身亡,她在金国浣衣院苟活,在临安含冤而死,整整十五年,她都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身着深紫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母亲的面容依旧温婉,眼角的细纹、鬓边的几缕银丝,都是这四年多来她日日见到的模样,发髻上的玉簪,身上淡淡的兰花香,也都是她熟悉的样子。可就是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此刻却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混杂着狂喜、酸楚与荒诞的情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母……母亲?”赵多富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王贵妃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这四年多来,多富虽然因为在金国受了苦,性子变得沉静寡言,可对她一直亲近依赖,从未有过这般模样。此刻的多富,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就像隔了千山万水,久别重逢一般。“傻孩子,怎么哭了?”王贵妃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没有发烧,“是不是冻着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着怪怪的?”母亲的指尖带着暖意,抚过她的额头,那熟悉的触感,却让赵多富的情绪彻底失控。她猛地扑进王贵妃的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的腰,放声大哭起来。不是撒娇的哭,不是委屈的哭,而是带着无尽悲恸与庆幸的哭。她哭历史记忆里母亲的惨死,哭自己十五年的孤苦无依,哭那些被韦贤妃污蔑、被赵构赐死的屈辱,也哭眼前这份失而复得的、太过珍贵的母爱。“母亲……”她哽咽着,一遍遍地唤着,声音里的痛苦与依赖,让王贵妃满心疑惑。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了?不过是出来吹了会儿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王贵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母亲在这儿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母亲说说?”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儿身体在剧烈颤抖,哭声里的绝望,是她从未见过的。这四年多来,多富虽然也会偶尔想起在金国的苦难,偷偷抹泪,却从未这般崩溃过。赵多富哭了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王贵妃,视线贪婪地扫过母亲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在她的灵魂深处,她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母亲了。王贵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语气里的疑惑更重了:“多富,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了委屈?还是胡思乱想什么呢?”赵多富定了定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反常。是啊,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四年多了,不是久别重逢,不是失而复得,母亲一直都在她身边。是她,是她的灵魂刚从另一段惨烈的人生里挣脱出来,才会有这般失态的反应。“我……我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泪水却还是忍不住往下掉,“就是……就是突然觉得,能陪着母亲,真好。”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王贵妃显然不信。她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悲恸,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这孩子,今天真的太奇怪了。“没事就好。”王贵妃没有追问,只是温柔地替她拢了拢领口,“天这么冷,你穿得单薄,再待下去该冻坏了。快跟我回去,厨房给你炖了莲子羹,回去暖暖身子。”“嗯。”赵多富点了点头,任由母亲牵着她的手,转身向营帐的方向走去。她的手指紧紧蜷缩着,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度。四年多的陪伴,早已让她习惯了母亲的存在,可历史记忆里的失去,却让她此刻格外珍惜这份温暖,生怕一松手,母亲就会消失不见。王贵妃能感觉到女儿的手在微微颤抖,还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那份依赖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惶恐。她心中的疑惑更甚,忍不住开口问道:“多富,你最近是不是总睡不好?我看你这几日精神都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母亲?”赵多富的心猛地一沉。她该怎么说?说自己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说她知道母亲在另一个时空早已死去?说她知道韦贤妃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将来会害了她?说赵构是个冷血帝王,会为了皇位牺牲她们?这些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没有啊母亲,”她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可能就是冬天冷,没休息好罢了,你别担心。”王贵妃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眉头轻轻蹙起。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多富从来不会轻易撒谎,一旦撒谎,眼神就会闪躲。此刻的多富,虽然看着她,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游离,显然是在隐瞒什么。可她没有再追问。她知道多富在金国受了太多苦,心里藏着很多事,不愿意说,她便等着,等女儿愿意主动开口的那一天。“那就好,”王贵妃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回去好好歇着,晚上让厨房给你做些安神的汤羹。”“嗯,谢谢母亲。”赵多富低声应道。寒风依旧在吹,可赵多富却觉得心中有了一丝暖意。母亲的陪伴,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严肃的操练场,赵羽已经重新开始了特训,将士们的喝喊声再次响起,坚定而有力。这四年多来,她看着这支军队日益壮大,看着易枫带领将士们一次次击退金兵,守护着这座军营的安稳。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担忧就越强烈。历史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韦贤妃还在营中,赵构还在江南,那些还未发生的阴谋与背叛,会不会再次上演?这支铁血军队,能不能护住她们来之不易的安稳?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母亲,保护好身边的人,绝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而她脑海中的那些历史记忆,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或许就是她最大的筹码。回到营帐时,莲子羹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王贵妃忙着给她盛羹、拿糕点,眼神里的疼爱毫不掩饰,可偶尔看向她的目光里,还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惑。赵多富坐在桌边,喝着温热的莲子羹,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温暖了四肢百骸。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她抬起头,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中一片柔软。无论如何,她都要守护好这份温暖。韦贤妃、赵构,这一次,我赵多富,绝不会再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