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馆内的灯火彻夜未熄,如同鬼火般在夏夜中摇曳,映照着往来人影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慌。
御医们步履匆匆,额上密布的不知是暑热还是惊惧催出的冷汗,官袍的袖口沾染了零星药渍,也无人顾及。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混合着一种名为“恐惧”的无形毒素,丝丝缕缕,渗入每个人的心肺。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那墨蓝色的天幕稀释成灰蒙蒙的一片,太医院院正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挪到外间,向着那如同两尊冰冷雕像般坐镇的主宰回禀。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花昭仪……腹中龙胎,仰仗天威,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继续道:“然,昭仪娘娘元气大伤,脉象虚浮紊乱如风中残烛,未来数月,需绝对静卧安养,汤药不能离口,且……且随时有胎动不安、再次小产之虞,万……万不能再受丝毫刺激与闪失。”
徐天端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扶手的螭龙雕纹上,闻言,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看不出丝毫喜怒。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与厌烦,示意御医退下,悉心照料。
他缓缓起身,玄色的龙纹常服在晨熹微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暖意。
李肆佝偻着身子,几乎是小步快跑地跟在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声响都会引爆那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走出凝香馆那压抑的殿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那团冰冷的怒火。
“查。”
一个字,从徐天齿缝间挤出,不高,却像一块万钧玄铁,重重砸在青石地板上,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给朕彻查!司卫监全部出动!凝香馆内外,所有接触过饮食、药物、器皿,哪怕只是递过一杯水的宫人,一个不漏,全部给朕拿下!分开囚禁,严加审讯!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怀疑到朕头上,也可以来问话!一视同仁,不准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谋害皇嗣之人!朕,要一个结果!”
“老奴遵旨!”李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虽是阉人,残缺之身,但徐天于他,有再造之恩。是从微末尘埃中将他提拔起来,赋予他权柄,执掌司卫监这等监察内外、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
这份信任,重于泰山。在他心中,徐天不仅是君临天下的陛下,更是他李肆唯一认主、愿效死力的主子。
谋害皇嗣,便是谋害他的小主子,这比直接拿刀捅向他他的心窝,更让他感到一种焚心蚀骨的愤怒和无法容忍的背叛。
“陛下放心!老奴就是把这皇城翻过来,掘地三尺,熬干所有人的骨头,也要把这包藏祸心、胆大包天的恶徒揪出来!若查不出,老奴无颜再见陛下,必提头来见!”李肆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习惯性眯起、带着几分讨好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鹰隼锁定猎物般的锐利与酷烈,以及一种为主分忧、近乎疯狂的决绝。
苏芷柔终究还是太年轻,也太低估了司卫监在帝京阴影中织就的那张无形巨网,更小瞧了李肆在涉及徐天逆鳞时,所能爆发出的、堪比修罗恶鬼的狠辣与效率。
司卫监的人,身着暗色劲装,行动间如鬼似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迅速而彻底地控制了整个凝香馆及其周边区域。
所有的宫女、内侍,无论等级高低,无论平日是否得脸,包括那位自恃有功、深受花见羞倚重,甚至幻想着家族因她而改换门庭的药膳嬷嬷钱氏,无一例外,全被反剪双臂,用冰冷的铁链锁住,如同拖拽牲畜一般,押往司卫监那位于皇城最阴湿角落、终年不见阳光的阴狱。
阴狱之内,石壁沁着水珠,空气里混杂着霉味、血腥和一种绝望的腐臭。
墙壁上挂着的、地上散放着的各式刑具,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上面暗褐色的斑驳血迹,仿佛从未真正干涸,无声地诉说着往日无数冤魂或罪人的哀嚎。
李肆搬了张太师椅,直接坐在刑房门口。他不需要任何迂回的审问技巧,不需要诱供,更不需要证据链。
在这种地方,在这种事情上,他信奉的只有一个字——刑!用最直接、最残酷的肉体痛苦,碾碎所有的谎言和侥幸。
鞭子撕破空气的尖啸,夹棍收紧时骨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升腾起的刺鼻青烟和“滋滋”作响……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求饶声,在不同的刑房里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无论是平日里在主子面前如何巧言令色的大宫女,还是自以为身份特殊、掌握着某些秘密可以倚仗的嬷嬷,在司卫监这些精通人体脆弱之处、以折磨为乐的酷吏面前,所有的体面、尊严与坚持,都被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碾磨成血肉模糊的碎末。
钱嬷嬷年纪大了,养尊处优已久,哪里经受得住这等酷烈手段。
几轮鞭笞下来,她便已屎尿齐流,神智涣散。当那烧得通红的火钳即将触碰到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时,她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点心……是……是昨儿晚上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她气息奄奄,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老奴……老奴按规矩,仔仔细细验过所有食材……确认无毒后……只有……只有老奴本人,还有……还有那个负责清洗、分拣食材的粗使宫女小菊……以及……以及最后将点心装盘、端给娘娘的春桃……接触过那盘糕点……”
李肆浑浊的老眼里寒光一闪,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他立刻命人将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小菊,以及同样受刑不轻、只会呜呜哭泣的春桃,拖到了他面前的空地上。
春桃早已吓破了胆,瘫软在地,翻来覆去只会哭喊着“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端了一下”。而小菊,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新旧伤痕交错,脓血浸透了破烂的囚衣。
她的意识在剧痛与无边黑暗的边缘疯狂摇摆。当行刑者拿起一根细长的、带着倒刺的铁签,缓缓逼近她血肉模糊的手指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我说……我说……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小菊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充满了绝望的嘶哑和崩溃的哭腔,“是……是苏才人……是静芜苑的苏芷柔……是她给的药……”
她断断续续地,如同梦呓般,将积压在心中对花见羞那蚀骨灼心的仇恨,如何与同样心怀怨毒、如同黑暗中相遇的毒蛇般的苏芷柔勾结,苏芷柔如何提供那无色无味、却阴损至极的药粉,她又是如何利用同乡太监的关系,趁着帮忙整理食材的混乱间隙,将那要命的药粉,一点点、均匀地拌入了准备制作枣泥馅料的原料中……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泪和深入骨髓的恨意,被她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李肆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如同戴了一张人皮面具,直到小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才冷漠地挥了挥手。
一名狱卒上前,手起刀落,寒光一闪,给了小菊一个她渴望已久的痛快,结束了她短暂而充满痛苦与仇恨的一生。
鲜血喷溅在潮湿的地面上,迅速洇开成一朵暗红色的花。
一份沾着血污与泪痕、墨迹淋漓的详细口供,被迅速整理誊写清楚,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了气氛凝重如铁幕的宣政殿。
徐天没有去看那摆在龙案上的供词,仿佛那上面沾染着令人作呕的瘟疫。
他只是抬手,用指节用力地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对身旁脸色苍白、强自镇定的朱清珞道:“皇后,你念给朕听。”
朱清珞的心猛地一沉。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仿佛有千钧重的供词,展开。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只有她温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沉重与痛惜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刻刀,将一段由嫉妒、屈辱、绝望和疯狂交织而成的黑暗故事,赤裸裸地剖开在帝王的面前。
随着供词的内容逐渐展开,从苏芷柔初入宫时的卑微憧憬,到被花见羞无端打压的点点滴滴,再到那日复一日积累、最终发酵成致命毒药的怨恨,以及那孤注一掷的疯狂计划……
徐天脸上最初那山雨欲来的震怒,竟慢慢地、一点点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平静。
那平静之下,仿佛有万年寒冰在凝聚,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与毁灭性的能量。
当朱清珞念完最后一个字,将那承载着一条人命和无数阴暗的供纸轻轻放回案上,徐天沉默了。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直射向垂手侍立、连呼吸都屏住的李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派人,去静芜苑,将苏芷柔,给朕看管起来,寸步不离。传朕旨意,命各宫嫔妃,无论品级,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随朕与皇后,一同前往静芜苑。”
旨意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凛冽的寒意,迅速传遍六宫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刚晋位不久、还沉浸在新宠喜悦与忐忑中的金飞山、李舜玹,还是深居简出、闻讯后心中波澜暗涌、暗自评估着局势的徐婕妤、花蕊夫人,亦或是协理宫务、早已洞悉后宫险恶、此刻闻旨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的宋福金,所有妃嫔,上至有封号的主位,下至无品级的采女,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透着不祥气息的旨意狠狠惊动。
无人敢有丝毫怠慢,匆匆对镜整理略显凌乱的鬓发与衣饰,怀着一颗颗如同揣了兔子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在宫人的引导下,沉默而迅速地赶往那地处偏僻、平日几乎无人问津的静芜苑。
静芜苑内,苏芷柔独自坐在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前,看着庭院中骤然增多的、面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内侍,将他们隐隐将自己这小小的宫室包围起来,心中那片最后残存的侥幸,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灰烬,彻底冰凉了下去。
她惨然一笑,那笑容扭曲而绝望。伸手,颤抖着从妆匣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玲珑的青色瓷瓶。
瓶子里,是她利用自己懂得的药理,精心调配的,能让人在瞬息之间毫无痛苦毙命的剧毒。
她不想再受那公堂对质、百般折辱之苦,只求能速死,求得一个最后的、卑微的解脱。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凉的瓷瓶瓶塞,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开,几道黑影就如同真正的鬼魅般,从门窗的阴影处、从她视线死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欺近!
速度快得超出了她眼睛能捕捉的极限!
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那小小的瓷瓶已然易主,落入了一名面白无须、眼神冰冷的内侍手中。
这些看似普通、低眉顺眼的内侍,赫然都是司卫监中精挑细选出来、身手高强的佼佼者!
她甚至连自尽,这最后一点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都被无情地剥夺了。
她被两名内侍死死反剪双臂,如同押解重犯一般,粗暴地拖拽到庭院中央那片荒芜的空地上,强迫着,“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里。
膝盖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中那万念俱灰的绝望。
很快,皇帝和皇后的仪驾便到了。没有繁琐的仪仗,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徐天携朱清珞径直走入这破败的庭院,早有内侍手脚麻利地搬来了两张紫檀木座椅。
徐天面无表情地坐下,身姿挺拔如松,朱清珞坐在他身侧,神色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各宫妃嫔们按品级高低,鸦雀无声地分立两侧,自动形成了一道沉默而压抑的人墙。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的目光,或惊恐,或好奇,或冷漠,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庭院中央那个被按跪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单薄身影上。
徐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妃嫔的脸,将她们或苍白、或躲闪、或强作镇定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那两道蕴含着雷霆之怒与无尽冰寒的目光,如同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了苏芷柔颤抖的脊背上。
“苏芷柔,”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深处,激起一阵寒意,“是你自己说,还是让那个已经替你开了口、此刻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的小菊,替你说?”
苏芷柔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嘴唇干裂,眼中是一片死寂的、没有任何光彩的灰败。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了。到了这个地步,隐瞒、狡辩、哭泣、求饶……所有的一切,都再无任何意义。
她忽然仰起头,对着那方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很低,带着哽咽,随即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凄厉,越来越悲凉,如同夜枭的啼哭,刺破了这死寂的庭院。
她开始讲述。语无伦次,却又异常清晰地,将自己如何从一个怀揣着少女梦幻、对宫廷生活抱有最后一丝美好想象的才人,如何在花见羞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打压、嘲讽、构陷和欺辱下,一步步失去希望,尊严被践踏成泥,心中那点微弱的火光如何被冰冷的现实和恶意的冰雪彻底浇灭。
她讲述着自己求助无门时那彻骨的寒冷,讲述着日夜积累、如同毒虫啃噬心脏般的怨恨,讲述着听闻花见羞有孕后,那如同灭顶之灾般降临的、让她窒息的恐惧——恐惧那个女人的地位更加稳固,恐惧自己连这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空间都将失去,恐惧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更残酷的报复……
她的控诉,字字血,声声泪,充满了对花见羞那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刻骨仇恨,也充满了对自己这悲惨命运的绝望悲鸣。
徐天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铁面具,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既无同情,也无更加汹涌的怒意。
直到苏芷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泪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滑落,混入身下的尘土。
他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座椅上站起身。目光再次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视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妃嫔,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你们,”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争宠,斗艳,耍些小心思,小手段,只要不过分,不越过朕划下的线,朕可以当作看不见,甚至可以当作是你们困在这金丝笼里,聊以排遣寂寞的……乐趣。”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平地惊雷,带着席卷一切的雷霆之怒,轰然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但是!谋害皇嗣,谋害朕的血脉!动摇国本!此风绝不可长!此罪,罪不容诛!今日,朕就让你们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牢牢记住,触碰朕的底线,挑战皇权的威严,是何下场!”
他猛地转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李肆,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下令,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最终的审判:
“施火刑!给朕烧!烧一烧她那颗被仇恨蒙蔽、早已扭曲腐烂、恶毒不堪的心!”
“老奴遵旨!”李肆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几名如狼似虎的司卫监内侍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堆放在角落的干燥木柴,迅速搬到苏芷柔周围,垒成一个齐腰高的柴堆。
另一名内侍提来一桶气味刺鼻的火油,毫不留情地泼洒在木柴和苏芷柔那瑟瑟发抖的单薄身躯上。
冰凉的、粘稠的液体浸透了她的衣衫,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苏芷柔眼中终于露出了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那是对死亡最原始、最痛苦的形式的恐惧。
她想挣扎,想尖叫,想求饶,但双臂被死死反锁在身后,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气声。
徐天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仪式。他薄唇微启,吐出了两个决定生死、冰冷无情的字:
“行刑。”
一支燃烧着的、噼啪作响的火把,被一名面无表情的内侍,干脆利落地扔进了浇满火油的柴堆。
“轰——!”
一声爆燃的巨响!赤红色的烈焰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龙,瞬间腾空而起,贪婪而猛烈地吞噬着干燥的木柴,也瞬间包裹了那个被捆绑着、无法动弹的可怜身影。
“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了人类音域极限、蕴含着世间所有痛苦与绝望的惨叫,猛地划破了静芜苑的上空,甚至传到了遥远的宫墙之外。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地狱深处受刑恶鬼的哀嚎,让在场所有的妃嫔都浑身剧烈地战栗起来,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有人忍不住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胃里翻江倒海,弯腰干呕起来;有人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身旁侍女死死搀扶;更多的人则是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而不自知,眼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那燃烧的火焰,下一秒就会舔舐到她们自己身上。
那火焰中疯狂扭动、挣扎、最终渐渐蜷缩焦黑的扭曲身影,那持续不断、撕心裂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折磨着所有人耳膜的惨叫,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图景。
这一幕,如同最深刻、最灼热的烙印,狠狠地、永久地刻入了每一位在场嫔妃的心底深处,连她们的灵魂都在为之剧烈颤抖、哀鸣。
徐天站在那熊熊燃烧的、散发着死亡与惩罚气息的烈火前,跳动的火舌映照着他冰冷刚毅、如同石刻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毁灭的火焰,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亘古不化的寒冰与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的训诫和冗长的宫规宣读,所有人都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地明白了一个用鲜血与烈火铸就的道理,在这位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杀出来、亲手缔造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帝王面前,任何内帷的争斗、算计,都必须在划定的界限之内小心翼翼地逡巡。而皇嗣,便是那绝不可触碰的、染血的、以最残酷刑罚守护的、最后的底线。
烈火焚心,焚的不只是苏芷柔那被仇恨吞噬的肉身与灵魂,更是所有旁观者心中,或许曾经潜藏着的、或许未来会滋生出的、任何一丝不该有的、挑战皇权的妄念。
静芜苑上空的黑烟,如同一个不祥的标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