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层。”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平台上却显得异常清晰。这并不是对爱多森的命令,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决定。
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便伸出手,径直按向了那个标着“中”的金属按钮。按钮的设计粗糙而巨大,显然是为了方便穿着厚重防护服或外骨骼的人操作。
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按下时,并非预想中的清脆“咔哒”声,而是一声沉闷的、带着液压延迟的“噗”响,仿佛唤醒了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随着一声刺耳的警报长鸣,整个平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后开始缓缓下降。
这并不是现代科技那种平稳的电梯,更像是一个悬挂在无数粗大铁链上的巨型铁笼。
透过平台边缘的缝隙,我能看到两侧飞速掠过的、被紧急照明灯照亮的粗糙岩壁与纵横交错的管道。
铁链与齿轮咬合、摩擦的声音震耳欲聋,每一次升降都伴随着令人不安的金属呻吟,仿佛这台老旧的机器随时可能散架,将我们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人~,这个好好玩!像之前遇到的陨石带!”
doro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晃了晃小腿,清脆的笑声在这片嘈杂的机械噪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将这剧烈的震动当作了一种新奇的摇篮。
我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的小脑袋按回我的肩膀上。
“坐稳了,等下可能会更晃。”
我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感知周围的环境上。
这个升降系统覆盖了整个城镇的垂直交通,它的每一次运行,都像是在这封闭堡垒的体内进行一次血液循环。
而此刻,我的“入侵”,无疑是注入这循环系统中的一剂猛药,警报声早已通过遍布镇内的线路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
“先生……中……中层是雾角镇最……最热闹的地方。”
爱多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我身后传来,他紧紧贴着平台的中央立柱,试图在剧烈的摇晃中稳住身形。
“那里有……有‘贡献点交易市场’,几乎所有的生活物资,食物、淡水、药品……甚至是一些从迷雾里回收的‘遗物’,都可以在那里用贡献点换到。但是……但是……”
他似乎想提醒我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或许是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但是”,在我面前都毫无意义。
贡献点。
我默念着这个词。
一种基于劳动和风险的价值体系,是维系这种末日庇护所运转的基石,也是上层阶级用来控制下层的最有效工具。
通过掌握资源的分配权,议会便能牢牢掌控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一个看似公平,实则无比残酷的系统。
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规则是用来被遵守或者被打破的,而我,恰好是制定规则的那一个。
大约下降了数百米后,平台的震动开始减缓,刺耳的摩擦声也逐渐被另一种更为嘈杂的、混合着人声与各种细碎声响的噪音所取代。
一抹不同于通道内惨白光线的、昏黄而温暖的光,从前方即将开启的闸门缝隙中透了出来,同时飘来的,还有一股混杂着食物、汗水、消毒剂和某种劣质燃料燃烧的复杂气味。
伴随着最后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升降平台停稳了。
前方的网状金属闸门缓缓向上升起,一个鲜活而混乱的世界,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窟式空间,头顶是裸露的、被熏得漆黑的岩顶,无数电缆像藤蔓一样垂下,连接着一排排昏黄的照明灯。
灯光下,是密密麻麻、用各种金属废料和篷布搭建起来的简陋摊位与低矮房屋,构成了一片钢铁的贫民窟。
拥挤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破旧但耐磨的衣物,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长年不见天日所造成的苍白,以及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麻木。
然而,随着升降平台闸门的开启,这片嘈杂的市集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成百上千道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我抱着doro,迈步走出了升降平台,踏在了这片属于“中层”的、坑洼不平的金属地板上。
死寂。
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的真空,前一秒还充斥着叫卖、争吵和机械轰鸣的巨大洞窟,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成百上千道目光,从那些拥挤的摊位后、低矮的窝棚门口、以及布满油污的二层走廊上投射而来,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将我牢牢地钉在升降平台的出口。
这些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最直白的恐惧,那是弱小生物面对无法理解的强大存在时最本能的反应;
有浓厚的审视与警惕,他们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头闯入羊圈的猛兽,计算着它的利爪与獠牙;
还有一些隐藏在深处的、几乎微不可查的麻木,仿佛对任何灾难都已习以为常。
他们的脸上,都有一种被地下生活长久侵蚀的苍白,皮肤上泛着不健康的油光,眼神疲惫,仿佛灵魂早已被这不见天日的牢笼消磨殆尽。
“人~,他们为什么都不动了?”
doro在我怀里小声地问,她天真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是在玩‘不许动’的游戏吗?谁先动谁就输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平静地扫视着这片钢铁丛林。
我的目光越过那些因恐惧而僵住的人群,落在了那些简陋的摊位上。
大多数摊位上摆放的都是一些金属零件、破旧的衣物、或是某种散发着腥气的、处理过的巨兽肉干。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似乎看到了一堆颜色有些黯淡的、类似植物果实的东西。
我抱着doro,迈出了第一步,走向那个角落。
我的动作,像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我前方的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他们脸上惊恐万分,手脚并用地向两侧退去,磕磕绊绊地撞翻了身后的货物,发出一连串叮当乱响。
他们不敢发出尖叫,只是用手死死捂住嘴,唯恐一丝声音会招来我的注意。
于是,在这片拥挤到几乎无处下脚的市集中,一条宽阔的、由恐惧铺就的道路,在我面前自动延展开来。
我走得很慢,脚步声在恢复了些许杂音的环境中清晰可辨。
我能感受到那些紧贴在墙壁和摊位后的人们,他们屏住呼吸,浑身颤抖,直到我走过他们身边,才敢大口地喘息。
爱多森紧紧跟在我身后,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眼睛,只是亦步亦趋,仿佛我的影子就是他唯一的庇护所。
他的存在,无疑向这些人传递了一个更明确的信号:一个连本地向导都驯服得如同仆从的恐怖存在。
我没有理会这一切,我的目标很明确。
穿过混乱的人群,我来到了那个售卖植物果实的摊位前。
摊主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已经吓得缩在了摊位底下,只露出一双浑浊而恐惧的眼睛。
摊位上,用一块脏兮兮的篷布铺着,上面摆放着一些看起来像是苔藓的绿色植物,几根粗大的、不知名的菌类,以及一小堆……干瘪发黑,但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欧润吉。
它们显然已经存放了很久,水分流失严重,表皮上布满了褶皱。
“人~!是欧润吉!”
doro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在我怀里兴奋地指着那堆干瘪的果实。
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堆可以说是“欧润吉干”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