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内
等蓝盛飞回过神来,发现屋内静悄悄的。
不知何时,屋内的侍从、婢女,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得干干净净。就连梁太医与孙先生也都出去了。
下一刻,房门被轻轻推开,去而复返的梁太医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只是朝着蓝盛飞的方向,神色复杂地深深一揖:“将军,小姐……下官,告辞了。”
他言语简短,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同情,显然方才里面的动静,他并非全然不知。
蓝盛飞沉重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孙老先生,缓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蓝盛飞那写满疲惫与痛楚的脸上。
随后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蓝盛飞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蓝将军,老夫,告辞了。”
孙老先生说完,不再多留,背着药箱离开了。
随后小翠快步走到蓝婳君身边,带着哭腔低唤了一声:“小姐……”然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半搀半抱地,将她扶回榻上。
蓝婳君任由小翠摆布,目光依旧空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房门被轻轻合上。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蓝盛飞依旧站在原地,孙老先生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明白,这位老医生已经看穿了他的打算。
他走到女儿床边,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神麻木地望着帐顶,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
他弯下腰,轻轻给女儿掖了掖被角,碰到她冰凉的手时,手指微微发抖。
“婳儿……”他嘶哑的开口:“好好睡一觉。”这句话,是安抚,又像是一种承诺。
下一刻,蓝婳君静静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明显的抗拒。她把自己裹进锦被里,连一丝目光都不再给他。
蓝盛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
他在床边站了许久,久到腿脚都有些发麻,才低声道:“那你……好好休息。”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正当他转身要离开时,女儿却突然又从榻上坐了起来。
“父亲!”她声音冰冷,手指紧紧攥着被面,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明日告诉宁王,就说女儿……想通了。婚事……但凭王爷和父亲做主。女儿明日,亲自赔罪!”
蓝盛飞猛地转身,震惊地看向女儿。只见蓝婳君直直地坐在榻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蓝婳君看着父亲,苦笑道:“权势,兵符,还父亲给我的这副皮囊。他既然步步紧逼,非要不可,那我给他就是了。”
说完这些,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重新躺了回去,再次背对着父亲。只是这一次,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蓝盛飞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说完,他迅速离开了房间。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多待一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会动摇那艰难下定的决心。
房门被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到父亲离去的脚步声,床榻上,蓝婳君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湿了枕头。
而走出房门的蓝盛飞,在廊下冰冷的空气中站定,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眼中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为父亲的决心。
屋内,蓝婳君将整个人蒙在锦被里,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小翠红着眼眶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地轻声劝着:“小姐,您别这样……当心身子……”
可被子里的人毫无反应,只是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那一声声压抑的哭泣里,藏着比委屈更深切的绝望。
她原以为父亲会是她最后的依靠。
可今日,当宁王以势相逼时,那个曾经如山般可靠的父亲,却选择了沉默。他跪下了,请罪了,默许了这门她宁死不愿的婚事。
人人都说男子薄情寡义,就像这京中的大臣,为了利益,肯把女儿送给宁王。父亲如今也和他们一样无情。
她开始胡思乱想。
父亲一定是看上了一位姑娘。他不要她和她死去的娘亲了。
一定是这样。
父亲才不过四十,堂堂镇北将军,想要续弦再正常不过。许是哪家闺秀不愿做填房,父亲便觉得她这个原配所出的女儿碍眼了?
所以宁王逼婚,他顺水推舟;所以她以死相胁,他无动于衷。若是她死了,或是嫁了,这镇北王府不就腾出地方给新人了么?
想到这里,她哭的更大声,更伤心了。
这时奶娘刚忙完手头的活计,才踏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心头一紧,连忙加快脚步推门进去,只见小翠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而蓝婳君正伏在枕头上哭得浑身发抖。
这是怎么了?奶娘急忙上前坐在床沿,将蓝婳君连人带被揽进怀里,我的小祖宗,怎么哭成这样?
蓝婳君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抽噎着把心里的猜测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奶娘听完,有些哭笑不得。她轻轻拍着蓝婳君的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
傻丫头,奶娘的声音里带着慈爱,你爹要是真想续弦,何苦等到今日?曾经有多少人想攀上这门亲,你爹连见都没见就把人打发走了?若是他想要个儿子,或许早就娶了。”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爹这辈子,心里就装过你娘一个人。如今再加上你,再装不下别的了。”
看着蓝婳君依旧紧抿着唇,不说话。
“傻孩子,”奶娘帮她擦掉眼角的泪,又补充道:“人心虽然会变,可父母对子女的疼爱是永远不会变的。等你将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这份心情了。”
蓝婳君靠在奶娘肩头,小声嘟囔:“我才不要明白……”
蓝婳君旋即又问:”可是奶娘,既然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有人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宁王呢?”
奶娘答道:“当然是为了活下去。”
蓝婳君愣住了:为了活下去?
奶娘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宁王势大,得罪他的都没好下场。那些送女儿的人家,要么是被人拿住了把柄,要么是家族前程系于一线。在他们眼里,用一个女儿换全族平安,是笔划算的买卖。
可那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正因为是亲生骨肉,才更要送出去。奶娘目光深远,若是不送,可能连命都保不住。送了,至少女儿还能活着,家族也能得些照拂。
“唉!”蓝婳君叹了口气:“过些时日父亲也会把我嫁给宁王。”
“宁王……权势滔天。”奶娘斟酌着用词,“这京城里,多少人家想攀这门亲事。”
“可我不喜欢他。”蓝婳君抬起头,又红了眼眶“每次他靠近,我都恶心得想吐。”
奶娘闻言心疼地搂住她,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