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尔使者的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无声无息的递了过来。
看似随口一问，实则刁钻至极。
这个问题，直接将了王青璇一军。
如果回答“可以出售”，那就等于承认了人类文明的技术已经实现了标准化量产，之前的哭穷和示弱，就成了笑话。
如果回答“不能出售”，又会显得小气和戒备，同样与“天真、渴求贸易”的人设不符。
一瞬间的沉默，让空港内本就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
王青璇身后的团队成员，虽然依旧保持着标准的警戒姿态，但动力甲下的肌肉，都已经不自觉的绷紧。
然而，王青璇的声音，却通过外部扩音器，传出一个无奈而又带着几分炫耀的苦笑。
“使者大人，您真有眼光。”
她转过身，轻轻抚摸着外交舰那粗糙的，甚至还带着焊缝的外壳，动作里充满了爱惜。
“这台‘新星’引擎，是我们第一科学院最伟大的杰作，也是我们唯一的一台成品。”
她的表演开始了。
“为了造出它，我们几乎耗尽了方舟上最后一点珍贵的‘奥金’储备，它的力量确实强大，但它的消耗也同样惊人！”
王青璇叹了口气，那模样，像极了一个买得起顶级跑车，却加不起油的穷光蛋。
“不瞒您说，光是驱动它飞到您这里，消耗的能源就足够我们一座小型城市用上一个月了，我们称它为‘吞金兽’，一个华而不实的昂贵玩具。”
“出售？”她自嘲的摇了摇头，“我们倒是想，可卖了它，我们就再也造不出第二台了，这可是我们文明最后的脸面了。”
这番话，真真假假，虚实结合。
既解释了引擎的“先进性”（满足对方的猜测），又强调了其“唯一性”和“高昂的代价”（符合人类“穷”的人设），顺便还卖了个惨，暗示了自己的能源危机。
天衣无缝。
卡拉尔使者那六只黑色的眼睛，盯着王青璇看了足足十几秒。
最终，它那由甲壳构成的脸上，似乎挤出了一个僵硬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它微微欠身，“看来贵文明的科学家，都是真正的天才，期待我们下一次的会面。”
王青璇再次行礼，不再停留，带领团队转身登上了外交舰。
舱门关闭，引擎启动。
当飞船缓缓驶出那片巨大的钢铁垃圾山，回归深空的黑暗与寂静时，王青璇才在指挥座上，解除了动力甲的面罩锁定。
一股清新的循环空气涌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立刻接通了与“天宫”号的加密通讯。
“元首，我是王青璇，初步接触完毕，我……我们可能严重低估了这群‘穷鬼’。”
……
“天宫”号，最高指挥中心。
当王青璇带着她的外交团队返回，并在汇报室脱下那一身沉重的动力甲时，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们不是一支舰队，它们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文明。”
王青璇站在全息星图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那艘母舰，就是一个巨大的、拥挤的、随时可能崩溃的蜂巢，我的团队初步估算，里面至少挤着数亿甚至十数亿的卡拉尔人。”
“他们没有补给，没有退路，他们的眼中只有对生存的极度渴望。”
她的技术分析员补充道：“元首，我们采集的影像资料分析显示，他们的母舰结构已经严重超负荷，多个区域存在金属疲劳。”
“但他们的武器系统保养得极好，能量管线布局完全是为了战斗服务，牺牲了所有民用功能，这是一支彻头彻尾的，为了掠夺而生的畸形舰队。”
麦晓雯总结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星际战争，一旦开打，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种族存亡之战，他们会像蝗虫一样，啃食掉我们的一切，连一块船皮都不会剩下。”
这番由整个外交团队带回的，详尽而残酷的情报，让在场的所有军方大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干他娘的！”张磊一拳砸在桌子上。
“那还跟他们演什么戏！我们不是有‘黑光’吗，就像当年灭掉G-75那样，让我带领一支舰队，尝试偷袭，实在不行，我带着黑光直接撞进他们破烂的母舰，看能不能一波把他们端了！”
“端不掉。”赵刚摇了摇头，他指着天枢刚刚更新的数据报告。
“根据外交团队带回来的近距离扫描数据，对方舰队虽然破烂，但武器系统的完好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他们的舰炮数量，是我们的三倍以上，而且他们现在并没有展开护盾，暂时无法评估防御情况，你拿什么冲！”
“宇宙尺度的战争，跟以往任何战争都不再相同，距离，是第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且此时，我们和卡拉尔母舰之间相距一个天文单位，我们双方都已经互相观测锁定了对方。”
“这种距离下，等离子武器和普通激光武器还未攻击到敌人，能量就在中途逸散了，动能武器？等我们的电磁炮弹飞过去，那都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想要打，就必须把舰队压上去，进行抵近交战。”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那将是一场绞肉机一样的战争。”
绞肉机。
这个词让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人类的“天宫”号虽然先进，但终究只有一艘。
以及这些年攒下来的百来艘先锋级战舰。
而对方，除了母舰，还有至少上万艘武装到牙齿的战舰。
一旦陷入缠斗，就算能赢，人类一方也必然是惨胜，甚至可能会被打残。
在这片黑暗的宇宙空洞里，被打残，就等于宣判了死刑。
……
而此刻，在距离“天宫”号一个天文单位之外，那艘巨大的垃圾母舰里。
卡拉尔使者，自称为“司寇”的生物，谦卑的跪伏在母舰深处一个巨大的阴影前。
它的机械爪收敛在身侧，六只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吾主，初步探查已经完成，那个人类文明，和信号显示的一样，愚蠢、天真，且对宇宙的黑暗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没有怀疑我们流浪五百年的说辞，并且对我们那些早已淘汰的‘阉割版’技术，表现出了极大的渴望。”
阴影中，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甲壳摩擦的声音，一个低沉、嘶哑，仿佛由无数灵魂哀嚎组成的声音响起。
“很好，继续试探，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文明，不懂得星空的险恶，他们的资源，他们的血肉，都将成为卡拉尔延续下去的燃料，记住，在彻底摸清他们的底牌之前，保持我们的‘友善’。”
“遵命，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