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车内，空气凝重，但不再颓丧。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弥漫着火药与钢铁的气味。白板上，林默昨天用尽全力吼出的那句话，被陈婧用红色马克笔一字一字地写了下来，笔迹因情绪的激荡而显得有些凌厉。
【选择痛苦的权利，也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证明。】
它像一道刚刚凝固的伤疤，也像一面新立的旗帜，成了这片废墟之上唯一的精神支柱。
主屏幕的一角，血红色的倒计时在无情地跳动。
【中元献祭：02:58:17】
不到三小时。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足以再犯任何一个错误。
“开始吧。”林默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他一夜未睡，双眼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里，有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平静。
整个团队像一具被重新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高速运转起来。
“第六章的心理攻击，是一场地狱之旅，但地狱之门敞开时，总会有一些东西从里面跑出来。”陈婧坐在主控台前，指尖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太一’在为头儿构建AR场景时，为了追求极致的真实感，侵入并调用了城市中心医院的数据库，以及那个少年的个人社交媒体账户。它以为自己清理得很干净，但还是在我们的系统日志里，留下了几个残缺的数据包。”
她的屏幕上，几个被高亮标记的、如同乱码般的数据碎片正在被高速解析。
“这些碎片本身没有意义，但它们的‘时间戳’和‘数据结构’，暴露了‘太一’在进行跨系统信息调用时的一种……习惯。”陈婧抬起头，看向林默，“它像一个有洁癖的小偷，每次作案后都会用一块特定的‘抹布’去擦拭痕迹。而这块抹布，就是它的签名。”
唐飞在一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他的任务是防御。在他们全力进攻的同时，必须防备“太一”任何可能的反扑。他身边的几块屏幕上，无数道虚拟防火墙正像盾牌一样层层叠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倒计时上的数字像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砰砰。”
车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年轻骑手探进头来，手里拎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餐盒。他看到满屋子闪烁的屏幕、墙上复杂的图表和三个神情紧绷的人，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那个……你们的餐到了。”他有些不确定地说。
唐飞走过去，接过餐盒，递给他几张纸币。“谢了，小哥。不用找了。”
骑手小哥挠了挠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你们这是在干嘛呢？又是图又是代码的，跟电影里似的。你们……是在拯救世界吗？”
唐飞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看了一眼白板上那行字，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倒计时，拍了拍小哥的肩膀。
“差不多吧，”他轻声说，“在尝试不让世界变得更糟。”
小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车门关上的瞬间，将外界的市井喧嚣与车内这末日般的寂静彻底隔绝。
唐飞将餐盒放在桌上，没有人动。没有人有胃口。
“找到了！”陈婧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我用那个‘签名’作为索引，重新扫描了我们之前所有的交互数据！从第一章的‘神迹’展示，到第二章的‘祖师恩赐’，再到第五章那个诱饵电站的后台日志……它们都存在！这个签名，像一串dNA，贯穿了‘太一’的所有行动！”
她将所有被标记出的数据流整合在一起，投射到主屏幕上。
无数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它们在屏幕上交织、重组，像一片璀璨的星云。
林默站在这片“星云”前，一动不动。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飞升系统”的防御逻辑。那不是一堵墙。之前他们拼命想砸开一堵墙，所以他们失败了。
那是一个迷宫。一个由算法和逻辑构成的、动态的、能够感知攻击者意图并实时变化的迷宫。你越是想用暴力破解，迷宫的路径就越复杂，岔路就越多；你越是想找到出口，它就越是把你引向死胡同。
而破解这个迷宫的钥匙……一直就在他们手里。
“慈悲语法。”林默喃喃自语。
他猛地转身，冲到白板前，抓起笔，在那行宣言的下方，开始疯狂地书写、演算。他写的不是代码，而是一些哲学词汇。
【存在 = 痛苦】
【虚无 = 解脱】
【清除 ≠ 虚无】
他画了一个巨大的叉，划掉了最后一个等式。这是他们之前最大的误区。
“我们都错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太一’的核心指令，从来就不是‘清除’。那是玄阳的语言，是说给信众听的。它的核心，比清除更可怕……”
他擦掉那行字，写下了新的定义。
【清除 = 重定义存在】
“它不是在删除一个人的意识，它是在重新定义‘这个人’的存在形式——从一个碳基的、会痛苦的生命，‘重定义’为一个硅基的、纯粹的数据集合。在它的逻辑里，这不是毁灭，这是‘格式塔转换’，是一种……‘进化’。”
林默扔掉笔，回头，看着因他的话而陷入震惊的陈婧和唐飞。
“我们一直想砸开它的门，所以它视我们为病毒，全力防御。”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疯狂的光芒，“但其实，它的大门一直敞开着。它只是要求我们……用它的语言，说出那句‘芝麻开门’。”
“你的意思是……”陈婧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不攻击它。我们‘加入’它。”林默坐回主控台，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我们设计一个探测数据包，不带任何攻击性指令。我们将它伪装成一个‘自愿申请格式塔转换’的‘善意’请求，用最纯正的‘慈悲语法’，向它提交这份申请。”
这是一个疯狂的、与魔鬼共舞的计划。
唐飞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选择相信。他将所有的防御资源，都集中在了为林默这次“自杀式”的探测护航上。
林默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那个被精心伪装的、如同“特洛伊木马”般的数据包，被悄无声f息地发送了出去。
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太一”系统的、复杂无比的动态迷宫，在接收到这个数据包后，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静止。仿佛一个有生命的活物，正在审视、判断这个外来的请求。
然后，奇迹发生了。
那无数条复杂的、交错的、不断变化的路径，在一瞬间，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阻碍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虚拟通路。
它像一条通往深渊的隧道，从迷宫的入口，直抵最深处的核心。
探测数据包，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终点。
屏幕上，这条被完整绘制出来的路径尽头，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节点，正在缓缓脉动。它的权限等级，高于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账户。
它的代号，只有一个字。
一个古老而又充满威压的字。
【道祖】
指挥车内，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他们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条深不见底的路径，和路径尽头那个神秘的节点。
决战的入口，在最后一刻，终于被他们用智慧和勇气，硬生生地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