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巨响和冲天火光撕裂雨夜，把圣费尔南多镇照得亮如白昼。林飞趴在泥水里，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碎石和泥土噼里啪啦砸在背上。仓库方向浓烟滚滚，夹杂着西班牙士兵惊恐的喊叫和伤员的哀嚎。
“得手了！撤！” 林飞朝不远处同样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刘大明和李明白吼道。
三人连滚带爬，借助爆炸制造的混乱和烟幕，沿着预先看好的路线往镇外林子狂奔。伤腿每跑一步都钻心地疼，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身后，西班牙驻军的哨所彻底炸了锅，更多的火把亮起，杂乱的枪声响起，子弹啾啾地打在身边的墙壁和树干上。
“这边！” 李明白对这片地形摸得最熟，带着两人钻进一条狭窄、散发恶臭的排水沟，冰冷的污水瞬间淹到腰部。也顾不得脏臭，三人弯腰埋头，拼命向前蹚水。
不知跑了多久，枪声和喊杀声渐渐被哗哗的雨声和湍急的水流声取代。确认暂时甩掉了追兵，三人才敢从一条荒废的溪谷里爬出来，瘫在湿漉漉的岩石上，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
“妈的……‘独眼’给的这玩意儿……劲真大！”刘大明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心有余悸地看着镇子方向依旧隐约可见的火光。刚才安置炸药时，他的手都在抖。
“东西拿到了吗？”林飞喘着气问李明白。他们冒险引爆仓库，除了制造混乱，更重要的目标是里面可能存放的西班牙军火和税款。
李明白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巴掌大小的硬物，又拍了拍背上一个沉甸甸的褡裢：“税款盒子在这！军火没搬动，太沉，但我顺了几盒最好的定装步枪子弹和两包新式火药！”
够了。有这些，就是实实在在的投名状。林飞稍微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这里离镇子还是太近。
“不能停， ‘独眼’的人应该在第二个汇合点等我们。”他挣扎着站起来，伤腿一阵刺痛，差点又跪下去。刘大明赶紧架住他。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三人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跋涉。按照“独眼”给的简陋地图，第二个汇合点是在镇子东北方向一片长满巨型芭蕉叶的山坳里。
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林飞的伤腿疼得麻木，全靠意志支撑。刘大明和李明白也挂了彩，一个胳膊被流弹划破，一个崴了脚。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三人牙齿都在打颤。但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踩在泥泞里的噗嗤声。
就在林飞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类似夜枭的鸣叫。
是信号！
三人立刻停下，隐蔽到树后。林飞学着回应了一声。片刻后，几个黑影从芭蕉林深处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正是“独眼”派来接应的人，为首的是那个刀疤脸。
刀疤脸扫了一眼狼狈不堪但眼神锐利的三人，特别是林飞手里紧紧攥着的税款包裹和李明白背上的弹药袋，僵硬的脸上难得地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得手了？”
“嗯。”林飞把税款盒子递过去。
刀疤脸接过，掂量了一下，直接塞进怀里，看都没多看：“跟我来。尾巴干净吗？”
“暂时甩掉了，但西班牙人肯定在搜山。”林飞答道。
刀疤脸不再多言，打了个手势，带着三人迅速没入更深的雨林。路线更加崎岖隐蔽，几乎看不出路，但刀疤脸走得飞快，显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又走了近一个小时，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前。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完全覆盖，里面却别有洞天，空间不小，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烟火、草药和一股汗臭味。大约有二三十个精悍的土着战士或坐或卧，看到刀疤脸回来，纷纷起身。山洞深处，那个熟悉的、散发着压迫感的身影正坐在一块虎皮上——正是“独眼”。
“独眼”的琥珀色独眼在油灯下闪着幽光，落在林飞三人身上，最后定格在林飞依旧渗血的伤腿上。“还行，没死在外头。”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嘲讽。
刀疤脸上前，低声快速汇报了情况，并把税款盒子和弹药袋放在“独眼”面前。
“独眼”打开税款盒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币和银币，他抓起一把，任由其从指缝滑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呵，够买不少枪了。”他又检查了一下弹药，“西班牙人的新货，不错。”
他抬头，独眼直视林飞：“动静闹得够大。西班牙人现在肯定像被捅了马蜂窝。你胆子不小，手段也够黑。”
“彼此彼此。”林飞不卑不亢，“头领要的‘诚意’，我们带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怎么合作，对付共同的敌人了？”
“独眼”盯着林飞，看了足有半分钟，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的风雨声。压力如山般笼罩下来。
突然，他咧开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好！小子，你有种！这笔买卖，老子跟你做了！”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拿来一个酒囊和几个粗糙的木碗，倒上浑浊的土酒：“喝了这碗酒，从今往后，在这吕宋南边，你们的事，就是我‘独眼’的事！西班牙红毛鬼，咱们一起干！”
林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接过酒碗，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呛人，却带着一股滚烫的热流，驱散了部分寒意。
“合作愉快！”林飞抹了把嘴，目光灼灼，“不过，西班牙人吃了这么大亏，报复很快就会来。我们得尽快拿出个章程。”
“没错。”“独眼”点头，独眼中闪过狠厉，“马尼拉的总督不是泥捏的。最迟明天，他们的讨伐军就会到。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铺开一张手绘的、更为精细的吕宋南部地图，指着上面几个标记点：“我们在南边更深的山里，还有几个秘密营地。易守难攻。先把人马撒出去，化整为零。你们……”他看向林飞，“跟我去‘鹰嘴崖’，那是我们的老巢，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休整，补充弹药，商量下一步怎么干。”
“盘古号和其他兄弟怎么办？”刘大明急问。
“让卡洛斯带路，你们分几个人，趁夜绕道去南边的‘蛤蟆湾’接应。那里水浅，大船进不去，但藏你们那两条船没问题。”“独眼”安排得井井有条，“到了鹰嘴崖，我们从长计议。西班牙人以为我们只会躲在山里，这次，咱们得让他们尝尝厉害！”
初步计划定下，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林飞让刘大明和李明白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由卡洛斯引领，连夜出发去接应盘古号。他自己则因为伤腿需要尽快处理，不得不跟随“独眼”的大部队先行转移。
分别前，林飞紧紧握了握刘大明和李明白的手：“小心。活着到鹰嘴崖汇合。”
“放心吧，老林！你也保重！”刘大明重重点头。
看着刘大明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林飞深吸一口气，在岩甩老爹的搀扶下，跟着“独眼”的队伍，踏上了前往更深山区的路途。
山路险峻，雨大路滑。但这一次，林飞不再是孤军奋战。身边是充满野性力量、熟悉每一寸土地的盟友，怀里是缴获的实实在在的“投名状”，虽然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第一次，他感觉到脚下似乎有了一小块可以立足的石头。
南洋的惊雷，第一次，仿佛并非只为毁灭而响。它在暴雨和黑暗中，隐约劈开了一丝微光。征服这片海域的漫漫长路，终于迈出了结盟的第一步。然而林飞深知，与“独眼”这样的地头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暂时的蜜月期能持续多久？当共同的敌人西班牙人的压力稍减，内部的权力和利益分配，必将成为新的火药桶。
但现在，他需要这片山，需要“独眼”的人。而“独眼”，显然也看中了他带来的外部威胁、先进武器和可能的价值。这是一场基于生存需求的、脆弱的联盟。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风雨声中，队伍沉默前行，向着大山深处那个被称为“鹰嘴崖”的未知巢穴挺进。新的阶段，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