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无悔喉咙里那声“是”卡住了,
夜风吹过她吹落的一撮发丝,有些萧瑟。
她最终只是极重地点了下头,
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瘪的音节:
“嗯。”
就没再看魅鱼的脸,
侧身挤进铺子。
之后,空灵也跟了进去。
阴沉木的门在身后合上,
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
店里比她想象的更糟。
货架东倒西歪,几个装阴物的玻璃罐碎了,
黑黢黢的粘液淌了一地,混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空气里一股腥甜混杂灰尘的怪味。
但架子上那些阴煞气足的阴物倒是却完好无损。
看来魅鱼是拼了命在守。
空灵则抄着手倚在门框上,
没直接走到店铺中央,
桃花眼在昏暗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木无悔僵直的背上,没说话。
木无悔没理会身后的视线,
她吩咐空灵把行李箱放到,之前孔文住过的房间。
就没事儿别下楼了。
空灵哼唧了一声,
这才动了起来,
提着行李箱先上了楼。
她才不由的径直走到柜台后,
动作有些发僵。
柜台一角,金哲那套紫砂茶具还摆在那里,
走了半个月,也蒙了层灰。
她就下意识地拿起茶壶,
走到角落的水缸边舀水,
冲洗,烧水,又从茶罐里捻出一撮,
金哲常喝的茶叶。
一套动作机械般流畅,直到滚水冲入茶壶,
瞬间茶香,
混着血腥气蒸腾起来,她才猛地回过神,
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杯,愣住了。
魅鱼已经缩回了柜台后,红棺里的水里,
只露出半截身子与半张苍白的脸,
眼睛却一直跟着木无悔。
她没像往常那样抱怨或毒舌,反而异常沉默,
看着木无悔那双绿得妖异的瞳孔,
和眉宇间,隐约多了那股她无比熟悉的、属于金哲的冷硬。
目光里,多了一种沉重的了然。
水烧开了,噗噗作响。
木无悔倒掉第一泡茶,
又冲上第二泡,橙黄的茶汤。
她端起一杯,
不是自己喝,而是递向红棺的方向。
“喝吧,这杯我还加了点安魂的茶叶。”
她的声音还是哑的,没什么起伏。
魅鱼深深看了她一眼,
慢慢从棺中探出更多身体,
接过茶杯,指尖冰凉。
木无悔同时开启观煞眼,
看向魅鱼。
魅鱼的魂体比看起来更虚弱,
像烧到底的一根蜡烛,
周身缠绕着几缕顽固的红色煞气,正在缓慢侵蚀她。
木无悔皱紧眉,放下茶杯,
从贴身口袋里摸出,
那颗城隍爷给的地脉煞珠。
珠子在她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她没犹豫,
直接投入滋养魅鱼的阴水中。
珠子入水,黄光荡开,
那几缕煞气像遇到克星,迅速消融。
魅鱼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脸上恢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
魅鱼才捧着茶杯,热气熏着她冰凉的脸。
她的眼睛,盯着木无悔。
“丫头,”
“你身上……味儿,和之前的不一样了。”
木无悔没应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不光这双绿眼珠子,”
魅鱼往前倾了倾身子,
“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硬。
跟金老头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木无悔指尖一颤。
她猛地端起自己那杯茶,
灌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头发麻。
“云南的事,”
她开口又道,
“师父的死劫,应了。我的……他也替我担了。”
她顿了顿,深呼口气,
像跳过一道深沟,
“我活着回来了。算是……完成了师父最后的交代。”
话就停在这里。
后面那些混乱的画面,
被她死死摁在心底,
一个字也漏不出来。
魅鱼也没在追问。
她活得太久,看得太多。
她只是默默又喝了口茶,然后说起铺子的事。
“来了三波人,冲着你们带回来的玉观音,
还有你师傅封印在地下室的一个东西。
那东西倒是也没丢,金老头走之前又加固了封印。
槐安铸的那些杂碎,带了专门克制我的玩意儿过来,不过……”
她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都折在这儿了。”
木无悔回想起,大门口地上被破坏掉的铃铛。
辨生死的铃铛都毁了,来的可不是杂鱼。
金水市的槐安铸分部,
明明就剩了些须子,
没想到比她预想的更难缠,
不过也更了解师父铺子的底细。
这时候,
楼梯传来脚步声。
空灵溜达下来,换了身黑色家居服,头发半干。
他也没看满地狼藉,
径直走到柜台边,
自己拎起茶壶倒了杯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就皱起眉。
“谁让你下来的?”
木无悔没抬头,声音冷硬。
空灵听后把茶杯往台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啧,不是说好了我跟你混吗?
住都住下了,别拿我当外人。”
他胳膊肘撑在柜台上,
凑近些,盯着木无悔低垂的侧脸,
“要不,咱俩正经签个契约?
像这店跟棺里这位似的,绑一块儿,也省得你老防着我。”
契约?
木无悔一愣,下意识地抬手,
指尖隔着衣料触到锁骨下方那个黑色花骨朵。
禁婆现在陷入了沉睡状态,
还没跟她契约,不也一起从归墟里出来了?
她这身子,现在到底算个什么?
专招这些邪门玩意儿依附的香饽饽?
木无悔抬眼看向空灵,
眉头拧着:
“你不是最烦被拴着吗?契约绑死了,你可就没处撒欢了。”
空灵嘴角一扯,像是笑,又没多少暖意:
“在槐安铸是当狗,跟着他们定的规矩转,那不叫自由,叫圈养。”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铺子,
最后钉在木无悔脸上,
“跟你签契约,是我觉得……你这人,有意思。
跟你混,说不定能找着点‘真’玩意儿,活得像个人样。”
“真玩意儿?”木无悔喉咙发干,重复了一句。
她觉得自己哪还有“真”?
她张了张嘴,想问“我有什么值得你跟的”,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云南的莽撞,
想起只光想着自己只要冲在前头,师父就不会死的荒唐想法。
心口像被石头重重砸了一下。是不是她错了?
要是她没那么急,没那么冲,
能像师父那样多想想,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猛地又想起那个家里死老太太的咒骂,
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