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亘古冰层下苏醒的、古老而极寒的气息,让苏清叶的神经瞬间绷紧。
这并非错觉。
空气的湿度、温度和流速,正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率发生着改变。
天色微熹,晨光穿不透厚重的铅云,只在天际线上留下一抹肮脏的灰白色。
营地里,发电机低沉的嗡鸣被新一天的忙碌所掩盖。
陆超在厨房里熬煮着小米粥,锅盖被蒸汽顶得“咔嗒、咔嗒”作响,浓郁的米香驱散了山洞里残留的寒意。
小芽正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压缩饼干,鼻尖上沾了一点饼干屑。
她头戴着那副军用级降噪耳机,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既是为了隔绝末世里无处不在的噪音,也是为了随时捕捉那些常人无法分辨的“声音味道”。
突然,她咀嚼的动作停住了,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妈妈,”她放下吃到一半的饼干,看向正在检查武器的苏清叶,“有声音。”
苏清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目光锐利地投了过来:“什么声音?”
“‘咔嗒’声。”小芽侧着头,仔细分辨着,“跟爸爸煮粥时,锅盖跳动的声音很像。但是……这个声音更冷,没有米香味。”
话音未落,营地中央的监控主控台发出一声短促的警报。
陆超立刻放下锅铲,一步跨到屏幕前。
一段异常的无线电信号被系统自动标记了出来,它的频率在杂乱无章地跳跃,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但无论它如何变换伪装,其核心的脉冲节奏,却始终被死死锁定在每0.8秒一次的周期上!
这正是昨晚他们用来反击的精神脉冲频率!
“他们在反向解析我们的信号。”陆超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只是解析。”小芽跑到主控台前,小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调出了那段信号的音频波形图,并与自己刚刚录下的“锅盖跳动声”进行了比对。
波形图上,两段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声音,在剥离掉所有伪装的杂音后,其底层的节律模式竟然高度重合!
“他们在模仿。”小芽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他们在学我们家的声音!”
苏清叶瞳孔骤然一缩。
她瞬间明白了。
敌人昨晚被她的“淬毒摇篮曲”重创,精神锚点被摧毁,现在,他们正不惜一切代价,试图重建一个新的、更隐蔽、更日常的神经锚定!
他们不再执着于一首歌,而是将目标转向了构成“家”这个概念的所有生活类白噪音——锅盖的跳动、通风口的风声、脚步声、甚至翻书的声音!
“彻查所有声学记录!”苏清叶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迅速翻查基地存储的所有生活区域监控录像的音频轨。
果然,在厨房排风扇、卧室通风口、甚至小芽读书角的墙壁夹层附近,都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与那段0.8秒周期信号同源的能量残留!
窃听器还在,而且不止一个!
苏清叶的心沉入谷底。
愤怒过后,是更为彻骨的冰冷。
她走到储藏区,从一个贴着“杂物”标签的金属箱深处,取出了一卷用防潮袋密封的老式磁带。
这是她重生初期,在一个即将被废弃的旧货市场里淘来的八十年代儿歌合集。
她曾经亲手用一台老式录音机,将自己哼唱的、跑调的摇篮曲录进这盘磁带的空白段,只为在断电的夜晚,能给小芽一点声音的陪伴。
她摩挲着磁带粗糙的塑料外壳,眼神凛冽如刀。
“他们不是在复制我的歌,”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他们是在……一砖一瓦地,拼凑我们的家。”然后用这个拼凑出的、虚假的“家”,去囚禁和奴役更多的孩子。
与此同时,陆超正在外围防线进行地毯式排查。
他的目光比最精密的探测仪还要敏锐。
终于,在南侧围墙下方的排水沟深处,他发现了一枚伪装成鹅卵石的微型装置。
装置表面布满了以假乱真的苔藓和泥污,但当陆超用战术匕首撬开外壳时,内部精密的构造和那个熟悉无比的编号——“x7”,让他的呼吸为之一滞。
三年前,在一次代号为“黑井”的境外任务中,他的小队曾从一个秘密实验室里缴获过一批同类型的设备。
当时,军情部门将其鉴定为新型的远程窃听器,在存档后便不了了之。
此刻,陆超看着手中这枚冰冷的“石子”,一个被忽略了三年的恐怖真相浮现在脑海。
“这不是收发器,”他对着通讯器低声说道,声音里是压抑的怒火,“这是记忆采集器。它采集的不是声音,是伴随声音而产生的情感和记忆片段!”
苏清叶的脑中“嗡”的一声。她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敌人通过这些记忆采集器,偷走了她哄小芽睡觉时的温柔、陆超在厨房里的专注、一家人围坐时的温暖……他们将这些最私密、最珍贵的情感记忆碎片化,然后用0.8秒的脉冲节奏将其串联、编码,最后再通过那首被篡改的摇篮曲作为“钥匙”,精准地植入那些实验体的大脑!
他们建造的不是监狱,而是一个用别人的幸福和温暖打造的、虚假的情感牢笼!
必须切断源头,而且要快!
“启动‘影子三号’!”苏清叶当机立断。
“影子三号”是她们从一个坠毁的军用无人机群中回收的指挥机残骸,其核心的音频回溯模块虽然严重受损,但经过陆超的修复,依然能进行短时间的逆向信号追踪。
“妈妈,我来!”小芽主动请缨。
她的精神感知力,是破译这层层伪装的唯一利器。
戴上特制的、与“影子三号”直连的降噪耳机,小芽的世界瞬间被无穷无尽的数据流和杂音淹没。
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凭借对声音“质地”和“味道”的本能直觉,在信息的海洋中逐层下潜,剥离掉一层又一层伪装的干扰信号。
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小脸变得越来越苍白。
突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和困惑。
“妈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个人……有个人在唱你教我的《小星星》……可是,可是他的咬字好奇怪……每一个词,都像是……哭着说出来的。”
苏清叶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知道,小芽听到的,很可能是某个实验体在被植入记忆时,潜意识里发出的痛苦悲鸣。
不能再等了!
苏清叶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决绝。
她调整了策略,一个比昨晚更加疯狂、也更加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陆超,把所有扩音器的功率开到最大!”她下令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隐藏任何生活音轨!”
她没有选择反向追踪,而是直接在营地里,公开播放起那盘老式磁带里的童谣。
旋律依旧是那首温柔的《小星星》,但这一次,她在每一个节拍的缝隙里,都通过软件精准地嵌入了那种能激活潜意识抗拒反应的高频脉冲音。
不仅如此,她还让陆超和其他队员,拿着便携式播放器,在营地的各个角落,轮流、不定时地播放其他生活录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工具敲击声、甚至她和陆超低声交谈的录音片段。
每一个声音,都经过了“加密”处理。
整个营地,仿佛成了一个正常的、充满烟火气的家。
但在这份“日常”之下,一张由无数致命声波构成的、无形的陷阱巨网,正悄然张开。
夜幕再次降临。
数十公里外的地下基地,监控画面中,末日降临了。
一名负责巡逻的守卫,在听到空气中凭空响起的、熟悉的锅盖跳动声时,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呆滞。
下一秒,他猛地砸碎了身旁的控制台,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嘶吼着冲向紧闭的合金大门:“我要回家!饭做好了!我要回家!”
另一间实验室里,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人员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按住自己手腕上的计时器,嘴里疯魔般地默念着:“0.8秒……不对……错了,节奏错了!不能错!”他的精神,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节律冲击下,彻底崩溃。
混乱像病毒一样,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远处的山林中,苏清叶关闭了无人机的监听设备,屏幕上混乱的火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
她走到小芽身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小芽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记住,小芽,”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女儿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分辨声音的真与假。”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望向远方那片陷入火与血的混乱之地。
“下一次,我们不用再闯进去。”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们会让他们,自己打开门,哭着请我们进去。”
万籁俱寂。
昨晚那场喧嚣的反噬仿佛从未发生过,整个废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营地的监听系统屏幕上,所有的信号频道都静得可怕,只有背景的白噪音在平稳地流动。
这片宁静,比任何警报都更令人心悸,像是一头巨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那短暂而沉重的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