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的死寂,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喘息。
苏清叶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控制室的防弹玻璃,牢牢锁定着远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敌营。
这份安静,不是和平,而是某种强制力下的窒息。
“小芽,调出近三日的能源消耗对比图。”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没有一丝温度。
“好的,清叶阿姨。”小芽的十指在光屏上飞速跳跃,几秒钟后,一组波动的数据曲线呈现在主屏幕上。
红色的线条代表昨夜,绿色的代表前夜,而代表今夜的蓝色线条,则出现了一个骇人的断崖式下跌。
“总能耗骤降了百分之四十!”陆超眉头紧锁,一眼看出了问题的核心,“这不正常。就算是轮流休眠,也不可能降这么多。”
苏清叶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将图表放大,一个特定的区域被红圈标出。
“看这里,c7区域,几乎是零功耗。频繁的瞬时断电,然后是彻底的能源切断。”
“他们在进行局部能源封锁。”陆超立刻反应过来,“切断c7区域的电力,不仅是为了节省能源,更是为了切断他们与外界的一切信息交互!我们的篝火、我们的笑声、我们的存在……高层不希望他们再‘看’到或‘听’到。”
这是釜底抽薪。
那些被唤醒了丝缕人性的个体,正在被强行拖回冰冷的机械状态。
“既然他们不想听,那我们就不说了。”苏清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小芽,停止一切对外广播和信号播放。”
“啊?”小芽有些不解,这不就等于放弃了吗?
苏清叶反其道而行之的命令,让陆超也感到了意外。
但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们不‘说’给他们听了。”苏清叶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我们演给自己看。”
当晚,营地里不再有悠扬的音乐或清晰的广播。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断续的、带着杂音的电影对白。
苏清叶从仓库里翻出了一盘早已损坏的老电影磁带,放映机投射出的画面在墙壁上不停闪烁、跳跃,音轨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几乎盖过了演员的声音。
然而,就是这样一部残破的电影,三个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同一条厚实的羊毛毯。
陆超会时不时给小芽的杯子里添上热牛奶,苏清叶则会把爆好的米花递到他们手边。
当电影里一个角色唱起走调的歌曲时,小芽甚至有样学样,用她清脆的童音跟着哼唱起来,虽然歌词含混不清,调子也七拐八绕,但那份纯粹的快乐,却比任何完美的乐曲都更具感染力。
连续三晚,他们都在重复观看这部破旧的电影。
这诡异而温馨的一幕,成了一个无声的宣告:我们的幸福,不需要观众,它真实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这天夜里,陆超给小芽盖被子时,发现她悄悄在自己的小床上又加了一层毯子。
“怎么了,小芽?是觉得冷吗?”他柔声问道。
小芽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我做梦了。梦见好多好多人,就站在窗户外面,一直看着我们。他们好像很冷。”
陆超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不仅是孩子的梦,更是她敏锐感知力的体现。
那些看不见的窥探者,已经给她的潜意识留下了印记。
他没有像普通家长那样说“别怕,只是个梦”,而是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他们是想进来暖和一下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台边,那里通常只放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他转身从厨房拿来三个杯子,倒了三杯温水,整齐地摆在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他当着小芽的面,将那三杯已经凉透的水倒掉,又重新换上了三杯热气腾腾的。
他一边做,一边轻声说:“给他们也留一杯,夜里冷。喝了暖和的水,就不会一直站在窗外了。”
这个简单的举动,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小芽的心里。
她不再害怕,反而觉得那些“看不见的人”不再是威胁,而是一些需要被温暖的可怜人。
苏清...叶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但眼神中的暖意却无法掩饰。
这个男人,总能用最温柔的方式,化解最冰冷的恐惧。
这件事似乎启发了小芽。
下午,她主动拖着一块战术分析板来到苏清叶面前。
“清叶阿姨,我想重新画一张‘心跳地图’。”
这一次,地图上不再有冰冷的敌方编号。
小芽用彩色的画笔,将那些无名的窥探者,变成了一个个具象化的存在。
c73的位置,被她画上了一只手套,旁边标注着:“留下手套的哥哥。”
那个曾因听到他们咳嗽声而停顿的监听哨,被她画上了一个大大的耳朵,写着:“会在听到咳嗽时停顿的人。”
甚至,根据每日物资盘点时,某个方向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树叶摩擦声,她画上了一把小小的菜刀和砧板,命名为:“爱听切菜声的人。”
整张地图,变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拼贴画,充满了童趣和天真。
小芽将它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骄傲地宣布:“这是我们新的家人名单!”
苏清叶和陆超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一直在进行的心理战,被这个孩子用最纯粹的方式,赋予了最终极的定义——接纳。
真正的暴风雨,在第五天的深夜,毫无征兆地降临。
陆超在例行检查监控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切换到“静默交接点”的特写镜头。
那个不起眼的木盒外侧,出现了一行用白色粉笔写下的字。
字迹歪歪扭扭,颤抖得厉害,仿佛书写者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巨大的恐惧。
“09号没逃,被关。”
短短六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控制室内。
09号岗哨,就是那个归还了纽扣电池的人!
“他们开始清除了。”苏清叶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的‘温柔’,让高层感觉到了威胁。他们宁可毁掉这些‘不稳定’的零件,也不允许他们产生自我意识。”
这是c7区域残余势力发出的、赌上性命的求救信号!
沉默,已经不再是最好的策略。
“必须回应。”苏清叶当机立断,“但不能是广播,那会暴露他们。”
她转身走进简易的录音室,陆超和小芽立刻跟了进去。
“小芽,”苏清叶蹲下身,直视着孩子的眼睛,“你对着这个,轻轻说一句话:我们知道你在。”
小芽重重地点了点头,凑到麦克风前,用最轻柔、最真诚的童音,将这句话录了下来。
接着,陆超用他沉稳如山的声音,录下了第二句:“门不会锁。”
最后,是苏清叶自己,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想回来的人,不用爬墙。”
三句话,总时长不到五秒。一句安抚,一句承诺,一句给予尊严。
苏清叶将这段音频导入信号发射器,却没有连接广播天线,而是接上了一支大功率战术手电筒。
她迅速将音频转化为闪光编码,设置好节奏。
“以摩斯电码的节奏,向c7方向定向发送。”她对陆超下令,“每次持续十一秒,间隔一小时,循环播放。”
光,比声音更隐蔽,也更能穿透黑暗。
这是一条只有c7区域的人才能看懂的生命线。
次日下午,天色阴沉。
就在营地里所有人都保持着高度戒备时,小芽忽然指着天空,发出一声惊呼。
“清叶阿姨,陆叔叔,你们看!”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方敌营的上空,升起了一股异常浓重的黑烟。
那烟柱在半空中被风吹得扭曲变形,形成一个潦草而巨大的形状,像一个仓促画下的问号,突兀地刺在灰蒙蒙的天幕上。
“那是……在回答我们吗?”小芽喃喃自语,小脸上写满了困惑。
陆超一言不发,右手却已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工具柄,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问号,代表着不确定,代表着质询,甚至可能是一个陷阱。
苏清叶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烟柱,目光仿佛能穿透数十公里的距离。
许久,她才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
“不是问号。”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陆超的心上。
“是手,举起来了。”
说完,苏清叶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她径直走到那个已经落满灰尘、作为最终备用手段的广播控制台前,一把掀开防尘布,露出了下面密密麻麻的开关和推杆。
她的手,悬停在主电源的红色按钮之上,却没有立刻按下。
真正的信号,已经收到。
但回应的号角,还不到吹响的时刻。
她需要等待的,是那只举起的手,握成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