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窗外七月流火的燥热。
司徒清漓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大齐舆图上,朱笔在北部疆域勾勒出几个醒目的圆圈。
舆图旁,黎川垂手肃立,玄色暗卫制服仿佛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
“直隶提督赵德安,其子赵锐已调入皇家军校参谋科,表现优异。赵德安本人上月‘风寒’病重,其副将,我们的人,已暂代军务。”
黎川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如同在念一份物品清单,“山东总兵王贲,其麾下三大营主将,均已通过联姻、旧部关系或直接的利益输送,确保忠诚。河南都指挥使司,关键位置的十三名将领,十一人已递了投诚密折。”
朱笔在直隶、山东、河南几个重镇之上轻轻一点,司徒清漓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骨。
北方的棋局,历经近一年的落子,终于初见轮廓。
这些将领的倒戈,并非全然出于对女帝的忠诚,更多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皇家军校毕业的年轻军官如同新鲜血液不断注入,挤压着旧有势力的空间;户部掌控的钱粮辎重,成了最有效的指挥棒;再加上暗卫无孔不入的监控与恰到好处的“点拨”,由不得他们不重新站队。
“做得干净。”司徒清漓赞了一句,目光却转向舆图南方,那片河网密布、涂着代表富庶的浅金色彩的疆域,“江南那边呢?”
黎川的头微微低下了一分:“阻力甚大。两江总督刘明远,门生故旧遍布江南官场,其妻出自徐家旁支,与金陵世家往来密切。臣尝试安插三人,一人因‘贪墨’被劾,调任闲职;一人意外坠马,重伤不起;另一人……至今未能到任,途中遭遇‘水匪’,下落不明。”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御书房内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几分。江南,这个帝国真正的钱袋子和粮仓,其水远比北方浑浊深沉得多。
“西南亦如是。”黎川继续道,“云贵总督府与当地土司关系盘根错节,我军政令出不了昆明城百里。派去的官员,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架空。强行渗透,恐激起边衅。”
司徒清漓沉默地看着舆图。江南的丝绸、漕粮,西南的矿产、木材,都是帝国不可或缺的命脉。硬来不得,除非她想看到半个帝国陷入动荡。
“暂停对江南、西南核心地带的渗透。”她终于开口,朱笔在贯穿南北的运河线条上重重划过,“集中力量,确保运河沿线,以及从湖广至京师的主要粮道安全无虞。尤其是徐州、淮安、临清这几个漕运枢纽,驻防将领必须万无一失。”
“是。”黎川应道,“暗卫已加强对这几处将领的监控与联络。另外,廉亲王麾下的两个陆战营,已按计划以‘协防海疆’名义,移驻运河入海口及登莱一线,可随时策应内陆。”
听到司徒清廉的名字,司徒清漓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个曾经软软糯糯跟在自己身后叫姐姐的少年,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他的陆战队,是皇室手中最锋利的刀之一。
“告诉司徒清廉,稳住,没有朕的明旨,按兵不动。”她吩咐道,随即又问,“海军那边如何?”
“羽亲王已初步完成北洋水师整编,新式蒸汽战舰‘破浪’、‘斩潮’号已形成战力,常驻天津卫,护卫京畿海防。南洋水师旧部较多,改造仍在进行中,但目前足以威慑东南沿海,确保海上粮道畅通。”
北定,南稳,海通。一幅以军事力量为支撑的帝国安全蓝图,在司徒清漓脑中逐渐清晰。
她无法一口吞下整个江南,但只要牢牢握住北方的刀把子,扼住运河与粮道的咽喉,掌控浩瀚海洋,就有了与南方世家周旋的底气。
“陛下,”黎川迟疑片刻,还是补充道,“江南那边,近来私下流传一些话语,说陛下…‘重北轻南’,欲行‘强干弱枝’之策,对江南课以重税,以充北伐之资。”
司徒清漓闻言,嗤笑一声:“他们倒是会找由头。朕还没动他们的钱袋子,就先给朕扣上帽子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太液池中盛放的荷花,语气转冷,“不过,这也提醒了朕。经济上的分化拉拢要继续,军事上的未雨绸缪更不能停。黎川,加大对江南各大世家私下武装‘团练’的调查,看看他们到底藏了多少‘家丁’。”
“臣,遵旨。”
就在司徒清漓与黎川谋划布局的同时,刚刚被提及的司徒清廉,正站在登州府外的海边高地上,皱着眉头看着手下那群正在沙滩上进行格斗训练的陆战队员。
“没吃饭吗?拳头软绵绵的!看看你们的样子,像是能打仗的兵?”他嗓门洪亮,带着海边特有的咸腥气息,震得几个偷懒的士兵一哆嗦。“老子告诉你们,陛下把咱们调到这里,不是来看海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麾下的陆战队,士兵多来自北地或沿海,性子悍勇,装备精良,训练更是严格。
司徒清廉虽然是陛下庶弟,但身上毫无纨绔气息,带兵的风格直接火爆。
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既是策应运河的利刃,也是监视登莱乃至山东防务的眼睛。
训练间隙,副将凑过来低声道:“将军,济南府那边传来消息,王总兵的人前几日和咱们采购军需的弟兄起了点小摩擦,说咱们手伸得太长了。”
司徒清廉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海风带来的水汽,哼了一声:“告诉他们,陆战队的一切用度,皆由陛下内帑和海军衙门直接拨付,不占他们地方一分一厘。至于手长不长……”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腰间的击发枪,“老子这手,是陛下让伸的!让他们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运河沿线要是出了半点岔子,老子第一个带兵去‘拜访’他王总兵!”
他看似粗枝大叶,心里却明镜似的。
山东的军权看似初步掌握,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王贲那些人未必真心服气。他驻军在此,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而远在天津卫的军港,又是另一番景象。
司徒清羽站在码头栈桥上,看着眼前两艘修长威武、烟囱耸立的钢铁巨舰——“破浪”号与“斩潮”号。
这是皇家海军最新式的蒸汽明轮战舰,融合了传统风帆和蒸汽动力,火力与航速都远超旧式帆船。
水兵们正在军官的口令下进行操炮演练,黝黑的炮管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海风猎猎,吹动他海军制服的下摆。
“提督大人,”一名参谋官递上文书,“南洋水师来报,旧式战船改造进度已达四成,但部分老将抵触情绪仍大,认为蒸汽机不可靠,风暴中易熄火。”
司徒清羽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通知南洋水师,三个月内,所有战船必须完成蒸汽辅机加装和击发枪换装。不愿意的,可以解甲归田。海军,不需要抱着老黄历等死的废物。”
他的目光越过港湾,望向南方那片辽阔而复杂的海域。掌控了海洋,就掌控了贸易与信息的通道,也能在必要时,对江南形成来自海上的压力。这比单纯的陆上对峙,更加灵活,也更具威胁。
夜幕降临,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司徒清漓独自一人,再次站在那张巨大的舆图前。
北方的标记已然稳固,运河与粮道的线条被重点勾勒,沿海的军港如同钉子般楔入版图。
江南与西南,依旧是大片的空白与问号。
她知道,军事布局只是基石。真正的较量,还在政治、经济与人心。但手握强军,扼守要冲,她便有了从容落子的资格。
“不能急……”她低声自语,指尖拂过江南锦绣之地,“温水,才能煮得了青蛙。”
窗外,隐隐传来宫墙外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悠长而沉稳,如同这个帝国正在逐步收紧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