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不欢而散。
楚风回到那间冷清的顾问办公室，整个第十集团军的指挥体系，就像一扇生了锈的铁门，正一点点在他面前关死。
沉重又傲慢，不留半点缝隙。
但他还是决定，走完最后一次规矩。
他亲自写了份公文，用特派军事顾问的身份，向集团军参谋部申请，希望能调动一个侦察营，去他昨天在沙盘上指出的那几个不正常的区域，搞一次武装侦察。
公文送上去，石沉大海。
直到下午，一个参谋才磨磨蹭蹭的过来，带来了李元景的口头批复。
“楚风，总司令说了。”
那参谋的语气公事公办的冷漠，还带着一丝藏不住的讥诮。
“现在战况紧张，任何大规模的兵力调动，都可能打草惊蛇，暴露我军的战略意图。所以，您的请求，驳回。”
毫不意外的答案。
楚风平静的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就再也没看那参谋一眼。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楚风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冷到结冰的表情。
他明白了。
想靠这个从上到下都塞满了傲慢跟偏见的僵化体系去救危局，简直是痴人说梦。
既然他们不愿意睁眼。
那就由他，来当他们的眼睛。
他走到墙边，轻轻敲了三下。
隔壁房间的门立刻开了，王大力李铁柱还有刘三金三个人，跟三座铁塔似的走了进来，神情肃穆。
“老板。”
楚风没废话，直接把那张详细的军用地图在桌上铺开。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那个圈，精准框住了他昨天在会议上指出的那几个点，那片看着平平无奇，却被他嗅到死亡味道的山区。
“我需要你们，亲自带队，潜进这个区域。”
楚风声音不大，话里的决绝却不容置疑。
“搞清楚，小鬼子到底在里面，搞什么名堂。”
他抬起头，目光像刀子，挨个扫过三人的脸。
“这次任务，没后援，没支援，甚至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们在。你们就是一群孤魂野鬼。”
“我要的，是最直接的证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老板！”
王大力跟李铁柱没半点犹豫，胸膛一挺，眼里烧着熊熊的战意。
对他们来说，楚风的命令就是一切。
刘三金则凑了上来，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地图上飞快扫过，脑子已经转了起来。
“老板，这地方紧挨着日军防区，穿着咱们的军服进去，就是活靶子。”
“我得去搞几套行头。”
说完，他就悄没声的溜了出去。
不到一小时，刘三金就提着个大包袱回来了。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从附近村镇里，搞来了几套当地猎户穿的满是补丁的破烂衣裤，还有几顶油腻腻的毡帽，甚至还有几杆锈迹斑斑的土火铳。
这身行头，土得掉渣，却也是这片山区里最好的伪装。
当晚，夜色如墨。
王大力和李铁柱，加上八名从阎王殿带来的最精锐的队员，换上猎户的装束，脸上涂满泥灰。
在刘三金安排的一个本地向导带领下，这支十人小队跟几缕青烟似的，悄没声的融入了茫茫夜色里，消失在防线的尽头。
两天两夜。
这是地狱般的两天两夜。
小队穿行在原始密林，毒虫跟瘴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们。
更要命的，是日军那张看不见的巡逻网。
他们好几次跟日军的秘密巡逻队擦肩而过，每一次，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险的一次，他们正趴在一片灌木丛里，一队荷枪实弹的日军巡逻兵从他们面前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走过，军靴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听得一清二楚。
王大力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水混杂的臭味，他按在腰间短刀上的手青筋暴起，但最终还是在李铁柱那冰冷眼神的制止下，没动弹。
直到第三天的黎明。
在耗光了所有干粮，所有人体力都到了极限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了楚风指定的，那片被标记为“极度可疑”的核心区。
那是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巨大山坳，从外面看，被茂密的原始森林盖得严严实实，没任何不正常。
可当李铁柱爬上一处最高的山崖，举起望远镜朝下看时，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头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他看到了。
在那片看着平静的山坳里，一条新修的，足以并排跑三辆卡车的军用公路，像一条恶狠狠的巨蟒，盘在山谷之间！
公路上，是望不到头的卡车长龙，正把一门门黑洞洞的重炮跟一辆辆涂着太阳旗的坦克，还有成千上万戴钢盔的日军士兵，一刻不停的秘密送进去！
王大力也爬了上来，当他看到这副景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常规佯动！
这分明是集结了最少两个师团的兵力，准备从他们最软的肚子上，狠狠来上一口的玄武的獠牙！
“拍照！”
王大力反应过来，对着李铁柱低吼。
李铁柱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台被油布包得严实的，缴获来的德制莱卡相机，对着下方那恐怖的钢铁洪流，开始疯狂的按快门。
每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都像是一记警钟。
任务完成，接下来，是更惊险的撤离。
然而，他们的行踪，最后还是暴露了。
在撤离路上，他们跟一支日军的精锐搜索队迎面撞上。
枪声，在寂静的山林中猛的炸响。
“铁柱！带东西先走！”
王大力怒吼一声，端起手里的冲锋枪，对着追兵的方向就是一梭子。
“掩护柱子哥！”
两名阎王殿的老队员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冲出去，一边跑一边开枪，用自己的命，为李铁柱引开了大部分追兵。
枪声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王大力的眼眶红了。
他拉着李铁柱，疯了一样在山林里狂奔。
最终，在付出两名弟兄的生命代价后，他们两个人，带着那卷浸透了鲜血跟战友性命的胶卷，成功甩开了追兵，回到了集团军总部。
当楚风看到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两人时，他什么都没问。
只是走上前，重重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他的目光，落在李铁柱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卷胶卷上。
那小小的胶卷，此刻，比泰山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