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关,指挥部。
夜色很深了,但这里灯火通明,像一刻不停的机器里那颗发烫的芯。
夏青禾的指尖,在那份来自启明计划数据库的紧急报告上点着。她的目光,盯在报告末尾那个数字上。
“六千名......老兵。”
她的声音很轻,帐内侍立的亲卫却觉得骨头发冷。
“这不是六千张吃饭的嘴。”
“这是六千支现成的枪。”
“皇帝老儿,你以为你在清理国家的垃圾,你压根不知道,你亲手把最锋利的刀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份大礼,真是送到我心坎里了。”
夏青禾脸上没有狂喜,只有猎人看着猎物落入陷阱的,那种绝对的冷静。
六千名受过基础军事训练的士兵,对哪个势力都是一笔横财。但对她来说,这是一个能让她建立一支新时代军队的机会。
“来人!”她抬起头,眼神像刀子。
“传我命令:立刻召集夏云峥潘律跟卫康,还有所有校尉级以上将领,半个时辰后,在中心沙盘室,开最高军事会议!”
“今晚,北境无眠!!”
...
半个时辰后,沙盘室。
气氛跟铁块一样沉。
夏云峥潘律跟卫康,还有十几个北境开拓军和原降军的高级将领,分列两侧。他们看着夏青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都清楚,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诸位。”夏青禾不绕弯子,把那份报告拍在沙盘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们的兵源问题,解决了。”
她环视众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们刚接收的五万流民里,藏着超过六千个,曾在各地官府乡勇甚至是叛军里干过的老兵。”
“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所有将领脑子里炸开了!
夏云峥的眼睛一下亮了,射出热光,呼吸都粗了。六千老兵!这能让他手下的开拓军规模直接翻倍!
但卫康跟潘律的脸,却同时沉了下来。
“主公,这事...恐怕不全是好事。”潘律第一个站出来,声音很理性带着警惕,“这六千人,成分太复杂。他们哪儿来的都有,效忠过不同的主子,很多人甚至是兵痞油子。他们的忠诚,靠不住。”
“没错。”卫康马上同意,他治军严谨,更清楚其中的风险,“把不同建制不同操典的士兵混编,是带兵的大忌!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不光没法形成战力,还会跟病毒一样,污染我们现有军队的纪律跟士气!”
“二位先生的担心,很有道理。”夏青禾点了头,对他们的反应好像早就料到。
她走到大沙盘前,拿起一根指挥杆。
“如果我们用旧时代的方法,来管这批新时代的人,那肯定是一场灾难。”
“所以,我决定...”
她的指挥杆,在沙盘上一片空白区域,用力的画了个圈。
“我们要建一个熔炉!”
“所有这六千名老兵,不管他过去是百夫长还是火头军,不管他以前是京畿禁军还是山中草寇——从今天起,他们所有的身份履历军衔,全部作废!”
“全部打碎,回炉重造。”
“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北境陆军军事学院,第一期,学员!”
“军事学院?”
又是一个新词,听得他们又陌生又震撼。
“没错。”夏青禾嘴角一勾,很自信,“在这所学院里,他们要接受三个月的改造,把他们彻底改造一遍!”
“第一,军事技能重塑!夏云峥将军负责,所有学员必须从零开始,学我们开拓军的标准化队列射击格斗还有小队协同战术!忘掉他们过去学的那些花架子!”
“第二,思想政治教育!潘律先生负责!你们要去编一套新教材,告诉他们,我们为谁打仗!什么是剥削,什么是尊严!什么是他们自己的土地跟财产!我们要把忠于某个皇帝某个将军的旧思想,从他们脑子里彻底清出去!让他们明白,他们只忠于北境,忠于自己的未来!”
“第三,组织纪律建设!卫康将军负责!我要你用你的经验,给这所学院立一套铁的纪律!从起床叠被到吃饭操练,一切都必须标准化量化!用纪律,把他们身上的臭毛病全都磨掉!”
夏青禾的每句话,都像锤子一样,一下下砸在三个巨头的认知上。
他们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军事学院的构想,感觉一个又新又吓人的世界,在他们面前慢慢打开了。
这不是在招兵。
这是在用工业流水线的方法,“生产”士兵!
生产思想统一技能统一意志统一的战争机器!
“三个月后,所有通过最终考核的学员,才能毕业,拿到佩戴我们北境军徽的资格!”
“毕业考核里,成绩最好思想最忠诚的那批人,会成为新军队的第一批基层军官!”
“能力,是唯一的晋升标准!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夏青禾放下指挥杆,目光扫过已经傻了的众人。
“现在,你们还觉得,这是一盘散沙吗?”
“不。”
夏云峥第一个反应过来,身体因为兴奋而轻微的发抖,“主公,这是一炉马上就要炼成的...百炼精钢!”
...
第二天,大清早。
一号安置营,临时开辟出来的大操场上。
六千多个被单独挑出来的汉子,带着忐忑不安茫然甚至是一丝敌意的表情,站在这。
他们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是福是祸?是被抓去当炮灰,还是...
“咚——咚——咚——”
沉重又有节奏的鼓点响了。
一队队穿着黑色作训服,拿着崭新步枪的北境开拓军士兵,迈着整齐又有压迫感的步子,从四周合围过来。
他们没什么表情,眼神冷的像冰,身上那股杀气,让这六千个所谓的“老兵”从心底里害怕。
“这...这是什么兵?”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高台上,夏云峥一身戎装,站得跟杆枪一样直。
他没说半句废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台下这群东倒西歪队列混乱的乌合之众。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的声音,通过几个铁皮大喇叭,传遍了整个操场,又清楚又冷。
“你们在想,老子当年也是带兵的官,凭什么跟一群新兵蛋子站在一起?”
“你们在想,老子烂命一条,给谁卖命不是卖?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答案!”
夏云峥猛的一挥手!
“砰!砰!砰!”
操场边上,一排开拓军士兵同时举枪,对着五百米外的一排人形靶,打了一轮齐射!
枪声震的人耳朵嗡嗡响,硝烟弥漫。
等硝烟散了,台下六千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五百米外的靶子,几乎每个胸口位置,都多了一个弹孔!
五百米!!
这是弓箭射程的极限!可就算是神射手,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吓人的准头!
“在北境,你们过去学的那套,是垃圾!”夏云峥的声音像炸雷,“你们以前效忠的那些军队,是废物!”
“从今天起,你们的过去,死了!”
“在这里,你们要忘掉一切!重新学怎么站,怎么杀人,怎么当一个真正的兵!”
“三个月!通过考核,你们就能成为这世上最强军队的一员!你们的家人能得到土地跟荣耀!”
“通不过,”他顿了顿,眼神冷得吓人,“你们就去矿山里挖一辈子煤!”
“现在!脱掉你们身上那些破烂!换上这身衣服!你们的新生,从现在开始!”
操场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有愤怒不甘跟屈辱。
但更多的,是被强大力量镇住后,不自觉的服从。
一个以前是百夫长的汉子,咬咬牙,第一个脱下自己那件引以为傲的旧军服,换上了那身代表学员的灰色粗布衣。
他的动作,像推倒了第一张牌。
“哗啦啦——”
六千人,开始默默的脱下旧衣服,穿上新衣服。
...
北境陆军军事学院,临时营地。
地狱一样的日子,开始了。
“你们的被子是用来睡的吗?是凶器吗?为什么叠得像一坨屎!!”
“吃饭要排队!餐盘要洗干净!谁敢浪费一粒米,今天就别吃饭了!”
“站军姿!谁敢动一下,全队绕操场跑二十圈!”
开拓军来的魔鬼教官们,用最严酷的纪律,无情的碾碎这些老兵油子最后一点尊严跟习气。
另一边,潘律换上一身长衫,看着像个教书先生。
他的课上,没有之乎者也,只有大白话。
“乡亲们,你们晓得,你们以前种的地,一百斤粮食,要交多少给皇帝老儿吗?八十斤!剩下的二十斤,还要被一层层扒皮!最后到你们手里的,有五斤吗?”
“在我们北境,我们领主大人说了!土地,是你们自己的!收成,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只要交一成的建设税,用来修路建学堂!剩下的九成,全是你们的!”
“你们告诉我,你们手里的枪,该保卫谁?!是保卫那个抢走你们八十斤粮食的皇帝,还是保卫能让你们留下九十斤粮食的领主大人?!”
一个又一个简单又尖锐的问题,像锥子,扎进这些麻木了很久的灵魂里。
一个叫阶级跟利益的世界观,正在他们心里扎根发芽。
...
高高的了望塔上,夏青禾跟刚到的孙祥,安静的俯瞰着这片热火朝天的熔炉。
这位白头发的钟表大师,看着操场上那些整齐的方阵,听着远处工厂的轰鸣,一脸的震撼。
“领...领主大人,老朽...老朽从没见过这种景象。”孙祥的声音有点发颤,“这里的一切,都...都像个巨大的自鸣钟,每个齿轮每根发条,都严丝合缝又无比精准。”
“这只是开始,孙师傅。”夏青禾淡淡的说,“一支军队,是一台杀戮机器。一个国家,是台更复杂更庞大的社会机器。我需要您这样的宗师工匠,来帮我设计和制造这台机器上,最关键的那些齿轮。”
孙祥的心,因为这句话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就在这时,一个北境商盟的信使,骑着快马冲了过来,神色非常焦急。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递上一份最高等级的加密情报。
“主公!苏盟主八百里加急!京城...出大事了!”
夏青禾接过情报展开,眼神一下就冷了。
情报上的内容,让她都感到一股冷到骨头里的寒意。
锁龙令失效,卫康奏报抵达,皇帝大惊,朝野震恐。极右保守派系清流党上奏,说妖女之祸在于民心被惑,应该用雷霆手段,搞白色恐怖,斩草除根。
皇帝准了,下旨成立赤衣卫,由酷吏张让统领。给了他先斩后奏株连九族的大权。跟北境有牵连的,非议朝政的,逃亡流民的家属...一律,格杀勿论!
京城,已经血流成河了。
夏青禾慢慢捏紧手里的情报,纸在她指尖被揉成一团。
“疯了。”
“这个皇帝,彻底疯了。”
“他这是要用一场席卷整个王朝的大屠杀,来维持他那快塌了的统治。”
她抬起头,望向南方。
她知道,一场从没见过的白色恐怖,就要在大夏的土地上蔓延开。
而这场恐怖,既是天大的危机。
也是...将整个天下彻底推向她的...最后一股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