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茹带着丫鬟离开玲珑阁,步履从容,唇角却噙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浅笑意。
直到回到陈府,穿过庭院,正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却在正堂外被母亲唤住。
“茹儿,回来了?今日出去可还顺心?”陈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关切地问道。坐在上首的陈御史也投来目光。
陈婉茹走进堂内,敛衽行礼:“父亲,母亲。”她略一沉吟,觉得此事无需隐瞒,便坦然道:“女儿方才去了玲珑阁,恰巧……遇到了乔二公子。”
陈夫人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眼中带着期盼:“哦?遇到了子轩?可说了话?那孩子态度如何?”
陈御史虽未开口,但眼神也专注了几分。
陈婉茹微微垂眸,语气平和:“说了几句。昨日花宴之事,女儿觉着可能引起了些误会,便向他道了歉。乔二公子也颇为通情达理,并未怪罪。”
她抬起头,看向父母,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动摇的坚定,“女儿观他言谈,似是对眼下议亲之事颇为抗拒。父亲,母亲,长公主与驸马那边……若是因此回绝,女儿觉得,亦在情理之中。”
陈御史眉头微蹙:“抗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容他……”
“父亲,”陈婉茹轻声打断,目光澄澈,“强扭的瓜不甜。乔二公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年岁尚轻,心气高些,也是常情。女儿……女儿其实也觉得,不必急于这一时。”
陈夫人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她本想说两家门第相当,乔子轩人才出众,是难得的好亲事,错过可惜。
但见女儿神色平静,话语间竟有为对方开脱之意,且提及“不必急于一时”,心中不由一动,仔细打量起女儿的神色来。
陈御史还想说什么,陈夫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使了个眼色,转而温声道:“既然茹儿都这么说了,那便再看看。反正距离官媒插手还有两年光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顿了顿,“只是茹儿,你……当真不介意?”
陈婉茹浅浅一笑,带着少女的矜持与一丝超乎年龄的通透:“缘分之事,强求无益。女儿相信,该来的总会来。”
她屈膝一礼,“若父亲母亲无其他事,女儿先回房了。”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陈御史叹了口气:“这孩子……”
陈夫人却若有所思:“老爷,你觉不觉得,茹儿对那乔二公子,似乎……并不全然是排斥?”
回到自己的闺阁, 陈婉茹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贴身侍女云鬓。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初绽的玉兰花,神情有些飘忽。
云鬓一边为她斟茶,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您今日……为何要替那乔二公子说话呀?他昨日那般态度,奴婢都替您委屈。而且,奴婢看您从玲珑阁回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她跟在陈婉茹身边多年,说话也大胆些。
陈婉茹回过神,接过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闻言侧过头,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哦?我们云鬓这是……在替我不平?”
云鬓跺脚:“小姐!您就知道打趣奴婢!奴婢是真心不明白,那乔二公子除了家世模样,还有什么好的?值得您这样?”
“有什么好的?”陈婉茹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透过那灼灼的玉兰,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唇角微扬,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呀……像太阳。”
不等云鬓再问,她已经陷入了回忆。
那是在两年前的上巳节,曲江池畔。
她与几个手帕交一同出游,人流如织,不慎被挤散了,还被一个登徒子纠缠。
正当她又急又怕之时,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少年如同旋风般冲了过来,一把将那登徒子推开,护在她身前。
少年身形尚显单薄,背影却挺得笔直,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那登徒子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悻悻地骂了几句便溜走了。
少年这才转过身,阳光恰好穿过柳枝,落在他脸上。
他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明亮如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和正气。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位小姐,你没事吧?可需送你回去寻家人?”
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陈婉茹只记得他明亮的目光,和那句“像太阳”一样驱散阴霾的挺身而出。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朝阳长公主与乔驸马的次子,乔子轩。
自那以后,她偶尔会在各种宴集、诗会上远远看到他。
看到他与人赛马时的神采飞扬,看到他谈论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也看到过他因不喜应酬而偷偷溜到角落的惫懒模样。
他与她见过的许多高门子弟都不同,少了些循规蹈矩的刻板,多了几分鲜活生动的意气。
昨日花宴,得知相看对象是他时,她心中是窃喜的。
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
起初是有些失落和难堪,但今日在玲珑阁,看到他别别扭扭的冷漠,又在他道歉时看到他眼底的坦诚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她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讨厌她,他只是在反抗被安排的命运,一如她内心深处同样藏着的不甘。
所以,她选择主动开口,选择理解和等待。
“太阳……”云鬓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陈婉茹没有解释,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一路暖到心里。
她知道,那颗名为“乔子轩”的种子,早在两年前的曲江池畔,就已悄然落在心田。
如今,似乎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
她不急,她还有时间,等待阳光雨露,等待它自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