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御医,又安抚了欣喜激动、坚持要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熬药的母亲,乔子睿以需要静养为由,终于让所有人都退出了他的房间,包括忧心忡忡却难掩雀跃、还想拉着他分享提亲细节的弟弟。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喧嚣与关切。
屋内,只剩下熏炉里安神香袅袅升起的青烟,以及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乔子睿靠在引枕上,并没有立刻躺下休息。
他闭上眼,御医那句“吐出淤血,乃好转之兆”在耳边回响,本该松快的心,却沉甸甸地坠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缠绕、勒紧。
那口血的由来,并非全然是御医所说的“喜事激动”,更深的原因,缠绕在前一夜那混乱而决绝的梦境与现实交织的记忆里。
那是纳彩前夜,月明星稀。
他因白日里为弟弟婚事筹备劳累,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带着点野性的馨香靠近。
他猛地惊醒,黑暗中,一个温热柔软的身躯已然钻入了他的帷帐,贴近了他。
是苏小晓。
他心中一惊,正要斥责她大胆妄为,她却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那双在暗夜里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孤注一掷的悲伤和强装出来的开朗。
“别喊,子睿哥哥。”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儿沙哑,“我就说几句话,说完……说不定就走了。”
他挣了一下,却被她更用力地按住。
她看似纤细,力气却不容小觑。
“苏小晓,你……”他蹙眉,语气带着惯常的冷意和无奈。
“乔子睿,”她打断他,不再用那甜腻的“子睿哥哥”,连名带姓,异常认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骤然收缩。
不喜欢吗?
那为何每次她翻墙而来,他虽冷言冷语,却从未真正唤过侍卫?
为何看到她明媚的笑容,他死水般的心湖总会泛起微澜?
为何在她遇险时,他会不顾自身安危扑上去?
可正是这具破败的身体……他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拿什么许她未来?
难道要她年纪轻轻,就守着一个病秧子,甚至可能……守寡吗?
想到此,他硬起心肠,偏过头,避开她灼人的目光,声音冷得像冰:“不喜欢。我早就说过,让你别再来了。”
黑暗中,他感觉到她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却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泪意的低笑。
“好吧。”她声音轻飘飘的,“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是走了,再也不来了,你会不会……偶尔,哪怕只是一点点,想我啊?”
他不会。
他不能。
他必须斩断这一切。
“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也能逼走她。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压抑得让人窒息。
忽然,她动了。
不再是之前的压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绝望的力度,贴近他,柔软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更伤人的话语。
她的手灵巧而强势地探入他的寝衣,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点燃一簇簇他试图冰封,却早已深种的火苗。
“苏小晓!你……”他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一种失控的慌乱和……沉沦。
他想推开她,身体却背叛了意志,在那份炽热与生涩的纠缠中,节节败退。
空气中弥漫开暧昧的喘息与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她伏在他胸前,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乔子睿,你的第一次,是我的了。”她顿了顿,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嘲笑他,“哼,我也不算亏。”
然后,她迅速起身,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
他躺在床上,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穿戴整齐,最后俯身,趁他怔忡之际,将一颗冰凉苦涩的药丸强硬地塞进了他微张的嘴里,手指抵着他下颌微微一抬,迫使他咽了下去。
“好了,”她直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没心没肺的调子,却透着浓浓的疲惫和疏离,“乔子睿,我们两清了。以后路上碰到,就当陌生人吧。”
她走到窗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刚才那颗药,算是……我最后给的报恩。再见……不,是再也不见了,乔子睿。”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只灵巧的夜蝶,翻身出了窗户,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她最后一刻的神情。
回忆至此,乔子睿猛地睁开眼,胸口一阵剧烈的翻涌,喉头腥甜再现,他强忍着咽了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原来……那晚她强行喂他吃下的,并非什么毒药,而是……逼出他体内淤血的药引?
所以她那般决绝地献身,那般强硬地断交,是为了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彻底了断,并……救他?
“两清了……”
“陌生人……”
“再也不见……”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在他的心上。
他以为的拒绝是为了她好,可当她真的如他所愿,彻底转身离开,甚至用这种近乎“牺牲”的方式为他祛除病根后,他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疼痛和茫然。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昨夜滚烫而绝望的温度。
身体的记忆鲜明而深刻,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
那份他拼命压抑的、冰封的情感,在昨夜已被她不管不顾地彻底点燃,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御医说他吐出淤血是好事,身体会好起来。
可若这“好起来”的代价,是她的彻底远离和那份他尚未认清便已失去的情愫……
乔子睿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只觉得心头那块刚被疏通的区域,又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情愫堵塞得严严实实。
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