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芬把扫帚靠在门边,直起腰来。天光比前些日子亮得早了,院子里那片空地被斜阳照着,干干净净的,正适合晾东西。
她转身进屋,从墙角搬出两个大笸箩,又翻出几块竹席。白菜和萝卜早就买回来了,堆在厨房角落,一个个还带着泥。她蹲下身,把菜一个个拣出来,先用刀削去老叶,再一片片掰开。
赵大妈提着水桶路过,看见她在忙活,停下脚步:“哟,这就开始晒菜了?”
“再不晒就来不及了。”李秀芬头也没抬,“秋风一起,雨跟着就来,等湿了就不好办。”
赵大妈点点头:“也是。我家那口子说今年要多存点,冬天厂里供应还不知道咋样。”她说完又嘀咕一句,“可我这手啊,腌出来的菜总发酸,你妈当年做的雪里蕻,那才叫一个脆。”
李秀芬笑了下:“方法对了就不难。您要是信得过,一会儿我教您怎么放盐,怎么封坛。”
赵大妈眼睛一亮:“那你可得说仔细点!”
这时孙桂香从隔壁探出身子,手里也抱着一堆切好的萝卜条。她把菜往地上一铺,动作有点急,几根掉到了尘土里。
李秀芬抬头看了眼:“桂香,菜别切太细,整条晾更好收水分。还有,晚上得收进来,露水一打,容易坏。”
孙桂香愣了下,赶紧弯腰捡起那些沾了灰的萝卜条:“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切小点干得快。”
“想法是对的,可咱们这儿夜里潮,切开了反而容易发黏。”李秀芬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帮她重新摊开,“你看,这样摆,通风好,翻起来也方便。”
孙桂香站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手指绞着衣角。
钱婶在自家窗口站了一会儿,没说话。她家阳台朝南,本来最适宜晾晒,但她一直没动。过了会儿,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走出来,手里端了个小碟子,走到李秀芬跟前。
“这是……”她声音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人。
“刚腌的糖醋蒜。”李秀芬接过碟子,顺手递给她一双筷子,“您尝尝,这法子省油,也不用天天看火。”
钱婶夹了一瓣放进嘴里,慢慢嚼了几下,眉头松开了:“脆,酸甜刚好,还没怪味。”
“加了点陈皮和花椒,能防霉。”李秀芬说着,掀开旁边一口缸的盖子,“您要是想做,我可以把步骤写下来。”
钱婶低头看着那口缸,犹豫了一下:“我……怕外面脏,不敢随便晾。”
“理解。”李秀芬点头,“您要是信得过,我把菜晒在我这儿,腌好了分您一半。或者您拿个小盆,在阳台上搭个架子,少做点试试。”
钱婶没马上答话,但拿着碟子的手紧了紧。
第二天一早,李秀芬又把竹席铺开,继续翻晒前一天的菜。太阳已经高了,晒得席面发烫。她正弯腰收拾,孙桂香悄悄走过来,手里捧着半筐黑乎乎的东西。
“秀芬……”她声音低,“我按你说的做了,白天晒,晚上收,可还是这样。”
李秀芬接过筐一看,菜干表面起了层暗色黏膜,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臭。她没皱眉,也没责备,只问:“是不是有两天下雨,你没及时收回?”
孙桂香点头:“前天傍晚突然落了几滴,我没当回事……夜里风大,席子被吹歪了,菜全挨了露水。”
“那就难怪了。”李秀芬把筐接过去,“这些不能吃了,留着只会招虫。不过没关系,现在重做还来得及。”
她回屋拿来一口锅,烧上水,把还能救的菜条焯了一遍,捞出来重新摊在席上。这次她特意找了块干净粗布,盖在菜上防尘,四角压了小石块。
“记住,只要天阴,哪怕没下雨,也得收进来。”她一边忙活一边说,“还有,翻菜的时候手要干净,不然手上带了油或汗,菜也容易坏。”
孙桂香蹲在旁边,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赵大妈凑过来瞧热闹:“哎哟,这还讲究这么多?我一直都是直接晒,晒完就收坛子里。”
“您那运气好。”李秀芬笑,“要是碰上连阴天,保管长毛。”
“那怎么办?”赵大妈瞪眼,“难道还得天天守着?”
“不用。”李秀芬指了指天,“早上出太阳就摊开,下午三点左右收。要是看云厚,宁可早收,也不能冒险。”
赵大妈咂咂嘴:“听你这么一说,我往年糟蹋了多少好菜啊。”
正说着,李秀芬在清理废料时,发现里面混着几根茎部带紫纹的野芥菜。叶子厚实,摸上去粗糙,和普通芥菜不一样。
她心里一动,记得郑老爷子有次提过,墙根长的一种老菜,耐寒耐腌,味道特别。当时没在意,现在见了实物,觉得或许能试一试。
她挑出这几株,轻轻抖掉泥土,包进一块干净布里。
第三天中午,钱婶来了。这次她手里拎着一口小陶坛,坛身有些旧,但内壁光滑,看得出保养得好。
“这是我娘留下的。”她把坛子放在李秀芬家门口,“我想试试腌点辣白菜,可不知道该放多少盐。”
李秀芬打开坛子闻了闻,确认没异味,才点头:“行,我帮您配一份料。辣白菜要加姜、蒜、辣椒面,还得压紧实,上面封水。”
钱婶坐在小马扎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认真记下每一样材料的分量。她写字很慢,一笔一划,像是怕写错。
李秀芬一边说,一边动手示范。她把白菜一层层码进坛里,撒上调料,再用干净石头压住。最后在坛口倒一圈清水,隔绝空气。
“关键就是密封。”她说,“只要不进气,冬天也不会坏。”
钱婶盯着坛子看很久,忽然说:“以前我觉得这些事粗得很,不值当费心思。现在想想,能把日子过得稳妥,才是真本事。”
李秀芬笑了笑,没接话。
傍晚收菜时,赵大妈站在院中大声嚷嚷:“明天咱院搞个‘腌菜日’!谁家有空都来学学,别光我会吃不会做!”
没人应声,但王霞探头说了句:“那你得管饭啊。”
“管饭就管饭!”赵大妈拍胸脯,“秀芬做啥我吃啥!”
孙桂香那天晚上送来一碗萝卜粥。碗放在门槛上,人没进门,低着头匆匆走了。李秀芬开门时,粥还冒着热气。
接下来几天,院子里又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晒菜、切菜、洗坛子。李秀芬教大家怎么用白酒擦坛口杀菌,怎么在菜里加点花椒防虫。
她把自己攒的粗盐分了些给孙桂香,又借了两口筛子给赵大妈。
钱婶的辣白菜腌上了,她每天都要掀开看看,生怕出问题。有一次发现坛沿水干了,赶紧跑来问该怎么办。李秀芬让她补上清水就行,别慌。
“原来也不是多难的事。”钱婶松了口气,“就是得细心。”
李秀芬点头:“过日子,不怕麻烦,就怕将就。”
最后一筛菜干收进来时,天已经擦黑。她坐在门口小马扎上,拿抹布一点点擦干净几个陶罐。那个包着紫纹野芥菜的布包放在腿边。
她打开布包看了看,菜茎依旧结实,紫色纹路清晰。她轻轻摸了摸,放进一只干净坛底,上面撒了层粗盐。
明天再去墙根看看,要是还有,就多采些。
院外传来几声狗叫,风吹动屋檐下的晾绳,发出轻微响动。
她把坛子盖好,放在角落阴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