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婶走后，阳光斜照在灶台上，秀芬把铁盒收进柜子深处。她刚把手洗干净，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一掀，王霞抱着妞妞进来，脸上带着赶时间的慌。
“姐，我夜班提前报到，麻烦你照看两小时。”她说完就把妞妞放下，顺手拍了拍孩子的背，“妞妞听话，待会儿妈妈来接你。”
妞妞抓着妈妈的衣角不松手，小嘴瘪了瘪，眼看要哭。
秀芬蹲下来，轻轻拉开她的手：“来，李婶这儿有好吃的。”她从陶罐里取出一小块枣泥发糕，递到妞妞面前。
妞妞抬头看妈妈，王霞朝她点点头：“去吧，乖乖的。”
孩子这才松开手，接过发糕，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一下。
王霞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门帘落下，屋里安静下来。
秀芬拉着妞妞坐到小板凳上，指着发糕问：“这是什么颜色？”
妞妞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嘴巴动了动：“黄……”
“对，黄色。”秀芬笑了，“香不香？”
妞妞点点头，又咬一口。
秀芬又指窗台上的萝卜条：“这个呢？”
“长！”妞妞说。
“长长的萝卜条。”秀芬顺着她的话说，“风吹它，摇啊摇。”
妞妞咯咯笑起来，嘴里含着发糕，含糊地跟着念：“摇……摇。”
秀芬没打断她，等她咽下去才继续问：“那李婶呢？我是谁？”
妞妞抬起小脸，指着她：“李……婶。”
“真聪明。”秀芬拍拍她的手，“再叫一遍？”
“李婶！”声音大了些。
秀芬鼓掌，妞妞也跟着拍小手，笑得更开心了。
外面传来赵大妈的声音，在和人说话，听不清内容。院子里有孩子跑过，踩得地面咚咚响。
秀芬牵着妞妞走到水盆边，舀了一勺温水倒进去，又加点凉水试了试温度，然后打湿毛巾，轻轻擦她的手和脸。
“洗完脸，咱们再吃点。”她说，“你想喝米糊吗？”
妞妞眨眨眼，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秀芬回身揭开锅盖，盛了一碗温热的米糊，吹了两下，递给她。勺子递到嘴边时，妞妞自己伸手抓住，歪歪扭扭地往嘴里送。
“自己吃？”秀芬点头，“好，自己来。”
孩子吃得慢，米糊洒了一点在衣服上。秀芬没管，只拿布垫在她下巴底下。
“慢慢吃。”她说，“不够还有。”
妞妞吃完半碗，忽然抬起头，指着窗外晾晒的萝卜条，断断续续地说：“风……摇。”
“对！”秀芬立刻回应，“风吹萝卜条，摇啊摇。”
妞妞咧嘴笑了，又重复一遍：“风摇。”
秀芬心口一热。这孩子以前从不开口说这么多话，每次别人问她什么，都是摇头或点头，最多喊一声“妈”。
现在能说出三个字连在一起的话，已经是个开始。
她又拿出一块发糕，掰成小块放进碗里，浇上一点温米汤，做成软糕。
“吃完了，咱们唱歌好不好？”她说。
妞妞睁大眼睛，没回答，但手里的勺子停了下来，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秀芬轻声哼了一句不成调的曲子，拍着手：“小手拍拍，眼睛看看。”
妞妞盯着她的手，慢慢地也举起小手，跟着拍了一下。
“再来。”秀芬继续唱，“小脚跺跺，嘴巴说说。”
妞妞跺了跺脚，嘴里蹦出两个字：“说说。”
秀芬笑了。她知道，有些事不用急，只要每天多说一句，多回应一次，孩子就会慢慢打开嘴，也打开心里的门。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门帘一掀，王霞回来了。她脸色有点疲惫，肩上挎着布包，进门第一眼就看向妞妞。
孩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半块发糕，嘴里还在念：“风……摇。”
王霞愣住了。
她蹲下身，拉过妞妞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妞妞转头看她，张嘴就是一句：“妈——抱！”
王霞一下子抱住她，手有点抖。
“她今天说了好几个词。”秀芬站在旁边说，“‘黄色’‘长’‘风摇’，还有‘李婶’。”
王霞抬头看她：“你怎么让她说这么多？她会不会累？”
“不会。”秀芬摇头，“说话和走路一样，越练越稳。她想说，就得让她说。”
王霞抿着嘴，没吭声。
秀芬走到水盆边，重新舀了点温水，拧干毛巾，递给王霞：“擦擦脸吧，看你满头汗。”
王霞接过毛巾，一边给孩子擦脸，一边低声问：“以前厂里阿姨都说，孩子话太多不好，容易吵闹，也不听话。”
“可她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秀芬说，“你不也常说上班累？你要不说，林建华怎么知道你辛苦？”
王霞手顿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每次下班回来，一头倒在炕上，一句话不想说。林建华问她要不要吃饭，她总是摇头。后来秀芬来了，端碗热汤过来，问她：“是不是腰疼？站太久了吧？”她才开口说了两句。
那时候她才知道，有人愿意听，话才会流出来。
她低头看着妞妞，孩子正靠在她怀里，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嘴里还在嘀咕：“风摇摇……”
“那你教我的那些法子……”王霞声音低了些，“我能试试吗？”
“当然能。”秀芬说，“你回家要是不知道怎么说，就从叫名字开始。问她‘这是什么’，等她答，答错了也没关系。”
王霞点点头，把妞妞抱得更紧了些。
秀芬收拾桌上的碗筷，把剩下的米糊倒进罐子里，盖好。
“其实孩子不怕说错。”她说，“怕的是没人听。”
王霞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妞妞的背。
外面天完全黑了，院子里各家陆续亮起灯。赵大妈家传来炒菜的声音，油锅爆响，接着是她大声喊孙子吃饭。
秀芬把最后一块发糕放进陶罐，回头看见王霞还坐在那儿，抱着妞妞没动。
“回去吧。”她说，“早点歇着。”
王霞应了一声，慢慢站起来。妞妞在她怀里扭了扭身子，忽然伸出小手指向窗外。
“灯！”她说。
王霞一怔。
秀芬笑了：“你看，她看到什么，都想告诉你了。”
王霞低头看着女儿的小脸，喉头动了动，终于开口：“妞妞，灯在哪里呀？”
孩子抬起手，指向院子另一头：“那边！”
“对。”王霞声音软下来，“那边有灯，亮亮的。”
妞妞咯咯笑起来，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秀芬站在门口，看着母女俩一步步走出院子。路灯照在她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她转身关上门，把锅刷干净，摆在灶台上晾着。
外面传来王霞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孩子：“风大了，妞妞躲一躲？”
接着是妞妞的回答：“躲……躲。”
秀芬嘴角微微翘起，拿起抹布擦桌子。
院角传来吴婶关门的声音，哐的一声，震得窗纸抖了一下。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了眼窗户。
一只飞虫撞在玻璃上，弹了一下，掉进窗台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