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天时间,弹指即过。
这三天,整个江城像一口架在火上烤的锅,舆论的油花“滋啦”作响,随时都要沸腾。
所有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林晚晴的“豪赌”。
《名媛的末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直播!》
《赵氏洋行应战!商业巨鳄与黑心商人的终极对决!》
赵家反应极快,第二天就登报应战,言辞间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痛心疾首”,和商业领袖的“社会责任感”,姿态做得十足。
他们不仅同意了赵老爷子亲临现场,还主动联系了法租界的权威检测机构,摆出一副“为你讨回公道”的架势。
这一手,直接把林晚晴逼到了悬崖边上。
直播当晚,林公馆的客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那台从戏院搬回来的直播设备,像一尊沉默的巨兽,静静地摆在客厅中央。
顾长风站在窗边,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
他没说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最后检查一遍,老王,信号没问题吧?”林晚晴看着负责调试设备的老王,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老王是戏院的老师傅,对这台机器比对自己老婆都熟,他拍着胸脯,满脸堆笑。
“大小姐您放心,我检查了三遍了!好着呢!”
说着,他拧开了设备的总开关。
一排指示灯依次亮起,发出柔和的光,机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
一切正常。
(2)
林晚晴松了口气。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半小时,她拿起桌上的稿子,准备再过一遍流程。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毫无征兆地从音响里炸开,尖锐得像有人在用指甲猛刮黑板。
老王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拍了拍机器外壳:“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话音未落。
“啪!”
一声脆响。
客厅里所有的灯光,连同直播设备上所有的指示灯,在同一瞬间,齐齐熄灭。
一股电子元件烧毁的焦糊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完了。
林晚晴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黑暗中,顾长风的身影动了,他几步跨到林晚晴身边,声音冷静得可怕。
“跳闸了?”
“不是!”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里摸索着,
“是机器!机器烧了!我闻到味儿了,是里面的真空管烧了!”
这台设备是德国货,整个江城都找不出第二台。
别说半小时,就是给三天三夜,也找不到能替换的零件。
(3)
赵家。
林晚晴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手段太毒了。
他们根本就没想在直播上跟她辩论,他们是要让她连台都上不了!
让她在全江城人面前,成为一个连场面都撑不起来的笑话!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老王急得团团转。
“别慌。”
顾长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已经摸到了备用油灯,点亮了火苗。
昏黄的灯光下,林晚晴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看着那台冒着青烟的机器,心脏一寸寸地往下沉。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里,她脑中猛地闪过一张脸。
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乱得像鸟窝,鼻梁上架着厚厚圆片眼镜的怪人。
永远躲在宴会角落里,跟一堆零件打交道。
钱家的死对头,李家的三少爷,陆远舟。
一个被全上海滩当成怪胎的留洋书呆子,传说他为了搞研究,能三天三夜不睡觉,把自己家的古董钟拆了当零件用。
“顾长风!”
林晚晴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熄灭的眼底重新燃起一丝火星。
“开车!带我去找个人!”
(4)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在法租界一栋阴森的旧宅前停下。
李公馆,曾经门庭显赫,如今破败得像一座鬼屋。
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顾长风没废话,直接一脚踹开。
一股浓重的机油混合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家具,地上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图纸和书籍。
一个瘦高的身影正趴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举着焊枪,对着一个滋滋作响的铁盒子专心致志。
“陆远舟!”林晚晴喊了一声。
那人浑身一抖,手里的焊枪差点掉在地上。
他回过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人。
“林……林小姐?”
陆远舟的表情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自己满是油污的衣服。
“你……你怎么来了?”
“我的直播设备坏了,就在半小时前。”林晚晴开门见山,语速极快,“赵家动的手脚,烧了里面的真空管。全上海只有你能修。”
陆远舟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
“修不了修不了。德产的‘赫兹’系列广播机,它的真空管是特制的,要从柏林订货,一来一回最快三个月。”
“我等不了三个月,我只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陆远舟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林小姐,你就是在为难我。这不是修收音机,这是精密仪器,神仙也……”
“他们说,这东西除了原厂,谁也修不好。”
林晚晴打断了他,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他脸上。
“他们还说,玩机械的都是不入流的匠人,上不了台面。”
陆远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赵家放出话来,说你陆远舟就是个拆东西的败家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创造。”
林晚晴继续加码,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他的痛处上。
“放屁!”
陆远舟猛地一拍桌子,镜片后的那双眼,瞬间燃起两团火。
“他们懂个屁!那帮只知道倒买倒卖的蠢货,他们连欧姆定律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顾长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适时地补了一句。
“赵家的人,现在应该正在某家酒店里开香槟,庆祝他们的胜利。”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
陆远舟抓起桌上的一个工具箱,满脸的油污都挡不住那股冲天的怒气。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难倒我陆远舟!”
(5)
回到林宅,时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陆远舟扑到那台瘫痪的机器前,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一声冷笑。
“外行。”
他轻蔑地吐出两个字,随即打开工具箱,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他没有去管那根已经烧毁的真空管,反而直接拆开了机器的底座。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路,和一块从未见过的、嵌着淡紫色晶体的电路板。
“这是……”老王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信号增幅器,也是这台机器的核心。”
陆远舟头也不抬地解释,手上的活儿没停。
“那帮蠢货以为烧了真空管就万事大吉,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台机器的原理和市面上所有的广播机都不同。”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奇怪的、像音叉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探入机器内部。
“这台机器的设计者,是个被主流科学界驱逐的疯子。他认为,声音的传播不一定需要真空管进行功率放大,而是可以通过一种特殊晶体的共振,直接激发‘以太’的波动,实现超远距离传输。”
林晚晴和老王听得满头雾水,只有顾长风若有所思。
“这块晶体,就是关键。它能把音频信号的频率,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陆远舟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充满了技术宅发现新玩具的狂热。
“赵家的人破坏了供电线路,导致电流过载,烧了真空管。但他们不知道,这反而激活了晶体的备用能源通路!”
他猛地拔出音叉。
又迅速换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铜线,精准地接在了电路板的两个触点上。
“我只要绕开被烧毁的真空管,直接用物理方式激发晶体共振,不仅能让机器重新启动……”
他顿了顿,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油污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猫。
“信号强度……还会比原来强上十倍!”
“他们想让你静音?”
“不,我要让全中国的收音机里,都只有你的声音!”
话音刚落,他将最后一根线接好,猛地合上了总闸。
“嗡——”
一阵比之前更清晰、更沉稳的嗡鸣声响起。
设备上所有的指示灯,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客厅照得亮如白昼!
时钟的指针,恰好指向了晚上八点整。
林晚晴看着那台浴火重生的机器,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她拿起麦克风,走到镜头前。
赵老爷子,你的香槟,怕是要喝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