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苦难与沉沦，如同被困于幽暗深井，望不见一丝光亮，也寻不到出路。”
“可一旦归附秦国，迎接他们的将是崭新的天地，是安定富足、前途光明的日子！”
“你，可懂得孤王这番话的深意？”
巴清再度躬身应道：“臣已了然。
定当为六国百姓讲明秦国与六国之别，叫他们心中生出向往，自愿投靠大秦。”
说得再直白些，便是全力揭露六国权贵的罪行，把他们的丑态公之于众。
将那些曾经掌权的国君、贵族、官员描绘成贪婪残暴、欺压良民、草菅人命的祸根。
再把这些形象深深植入六国百姓的心中，使他们对旧日主君心生憎恶，彻底背离。
这种事，她早已驾轻就熟。
早年在商海争斗时，为了打压对手，她就没少用这类手段——造势、揭短、树敌名。
如今不过是把矛头从同行商人转向了昔日的贵族阶层罢了。
见巴清神情笃定，太子扶苏却更为凝重地提醒：“切莫小看此事，这也是一场战争。”
“这场战没有刀剑相击，也不见血流成河。”
“但一旦取胜，其意义远胜千军万马踏平敌国。”
“即便秦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也无法真正斩断六国民众对故国的情感牵连。”
“正因如此，那些败逃的六国贵族，仍能卷土重来，召集残部再起兵戈。”
“可若我们在人心之争中取胜，便能让百姓不再敬仰、不再信任那些旧日权贵。”
“到那时，哪怕他们侥幸逃脱一劫，失去了民心依托，又如何集结兵马，重振旗鼓？”
“巴卿，你现在可知你肩负之事，关乎何等重大？”
巴清神色肃然，当即收起所有轻慢之意，郑重承诺：“臣必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定使六国百姓断绝旧念，不再认同那些腐朽贵族。”
太子扶苏闻言，这才微微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
“颠倒黑白！完全是信口雌黄！”
“禽兽不如！简直禽兽不如啊！”
“脸皮之厚，前所未闻！老夫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卑劣！堂堂储君，竟使出这般下三滥的伎俩！”
“秦人果然毫无廉耻，连这等阴损招数都使得出来！”
“若他们凭真本事击败我们，输得也认了！”
“可如今耍弄嘴皮子，在背后抹黑污蔑，就算赢了，我们也绝不服气！”
“灭我国土也就罢了，还要毁我名声，诛我人心，天理难容！实在天理难容！”
“我们绝不会就此罢休，永远不会向秦国低头！”
六国残存贵族望着天幕中太子扶苏公然宣称要抹黑他们声誉的一幕，无不怒火攻心，拍案而起。
国家已亡，家业尽失，如今唯一还能守住的，便是祖辈积攒下来的清誉与尊严。
可如今，这位秦国太子不仅要夺走他们的土地江山，连最后这点名声也要彻底踩进泥里，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倘若真让他得逞，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后世子孙若问：先人曾以德行传家，为何到了你们这一代，族名却成了人人唾弃的骂名？又该如何作答？
难道要说，因为我们抵挡不住强秦，不但丢了社稷，连祖宗留下的清白也都被人一笔涂黑？
若真让太子扶苏这般歪曲事实，那祖先们在天之灵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
到时先辈们厉声质问：当年我们尚在世间之时，还能压着秦国打，为何到了你们这一代，非但再无力还手，反倒连祖宗基业都守不住？家国沦丧不说，连家族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声誉也保全不了？
他们该如何作答？
难道要说秦国如今太过强盛？可当年列祖列宗面对的秦国，何尝不是虎狼之师？若以此为借口，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己不如先人？
还是干脆低头认命，说后世子孙无能，比不上昔日那些开疆拓土、威震诸侯的前辈？若真是如此，怕是列祖列宗从坟墓里爬出来，也要亲手教训这群不争气的后人。
这些，都是死后才需面对的责难。
可眼下更可怕的是——倘若太子扶苏此刻就在六国故地大肆污蔑他们家族，败坏他们世代相传的声名，那祸患就已近在眼前。
最致命的一点在于：这将直接断送他们未来复国的可能！
六国贵族虽一向轻视平民百姓，但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没有足够多的黔首响应，仅靠几百、几千乃至数万旧族子弟，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
要想东山再起，就必须把广大的庶民拉上自己的战车。
可问题是，凭他们这些人，谁会跟着造反？
哪怕回到故乡故土，走在街上又有几个百姓认得他们是谁？更别提舍命相随了。
真正能让他们号令一方的，唯有家族数百年的声望与名头。
正是靠着这份传承已久的名声，百姓才会信他们、认他们、愿意为他们拿起刀矛。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的家族在当地必须有口碑，至少不能臭名昭着。
倘若百姓一听到某个姓氏便唾骂不止，恨不得踩上一脚，那你还打着这个旗号招兵买马？恐怕还没等秦军来剿，当地的愤怒民众就会先把你拿下祭旗。
因此，凡是有根基的大族，无不竭力维护自身声誉。
尤其是曾有封地的世家，每逢灾荒必开仓赈济，遇有重役则减免赋税，为的就是在民间留下恩德。
唯有如此，即便日后失势，一旦振臂高呼，仍能聚起成百上千青壮追随左右。
可一旦太子扶苏或秦国官吏进入六国旧地，四处散播谣言，捏造罪名，把他们描绘成贪暴残民、祸国殃民之徒，使原本敬仰他们的百姓转而憎恨、鄙夷，甚至听见其姓氏便心生反感……
那时，谁还会响应他们的号召？谁还愿为他们赴死？
绝无可能！
真到了那一天，这些所谓的六国贵族，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魂野鬼。
祖宗几百年苦心经营的声望毁于一旦，赖以立足的根本荡然无存。
他们引以为傲的底蕴，顷刻化为乌有。
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不是杀其身，而是毁其名；不止亡其国，更要绝其根。
从此以后，他们与寻常百姓之间，除了曾经享过的荣华、读过的诗书，再无差别。
这样的结局，谁能甘心？谁肯接受？
想到此处，满座贵族无不双目赤红，牙关紧咬，怒火直冲头顶：
“此事绝不可容！”
“绝不容许暴秦玷污我族百年清誉！”
“纵死，也不能让先祖蒙羞于九泉之下！”
“暴秦、昏君若真敢派人往我族头上栽赃，那我们……我们……我们……”
一众六国旧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吾半晌，终是无奈地意识到——倘若秦国当真派人四处散播谣言，污蔑他们家族声名，他们竟毫无还手之力。
当年故国尚存、家门鼎盛之时，尚且挡不住秦军铁蹄。
如今山河已改，宗庙倾覆，他们这些昔日贵胄人人自危，行事战战兢兢，连抬头说话都得先看天色。
这般境地下，若始皇帝真要动用权势，捏造罪名泼向他们的门楣，他们又能如何？只要有人敢站出来辩驳，怕是刀斧立至，人头落地。
而死人，终究无法开口。
一旦身陨，任凭秦廷如何歪曲事实、颠倒黑白，也再无人能为家族洗冤辩白。
在旧韩之地，张良凝望着天空显现的太子扶苏影像，眉头紧锁。
身为六国遗贵中少有的智谋之士，他并非不懂扶苏所言“抹黑对手”之策。
事实上，这类手段，他也曾暗中施行；不止他一人，几乎所有残存贵族皆如此行事。
试问，为何秦在原六国百姓心中如此残暴不堪？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这些亡国贵族多年以来不断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将种种恶行强加于秦？
甚至可以说，眼下民间流传的那些关于秦政苛酷的传闻，十有八九皆属虚构，是他们为动摇秦基而精心编织的谎言。
可如今，当这把脏水即将泼到自己身上时，纵是冷静如张良，内心也难以平静。
对他们这种绵延数百年的世家而言，除了权位之外，最重者莫过于家族声誉。
张家世代为相，忠勤传世，这份清誉，比性命更珍贵。
他之所以誓要推翻秦政，乃至谋划刺杀始皇，归根结底，不正是为了重振张家昔日荣光，守住祖宗留下的清白名声？
可若有一日，秦廷公然宣称张家卖主求荣、贪财好色、勾结外敌，将他们塑造成背信弃义的小人形象……
只怕他尚未动手复仇，便已气得吐血。
即便他能忍，恐怕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也会托梦责骂，斥他不肖，辱没门楣！
想到此处，张良低头看着案上那页写满密计的“刺秦方略”，长叹一声。
在动手之前，他必须先设法保住张家的名节，免得未及成事，先被污名压垮。
沉思良久，他终于想出两条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