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叟对“公道”的偏执定义,让众人明白,言语上的驳斥已难以动摇其心志。
茅屋内,油灯的光晕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映照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狂热。
裴昭雪强压下心中的寒意与愤怒,将话题拉回到具体的案件上。
她注意到岩叟在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某种规律的纹路,正是那茶饼上的螺旋图案。
“大师,即便按您所言,这是‘公道’。那么,这份‘清除’名单,是如何确定的?”
裴昭雪目光锐利,直指核心,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钱不多、孙百万、李富贵、赵清泉、孙福……他们五人,在您看来,都是必须清除的‘背誓人’?他们背弃的,是同一份‘誓约’吗?还是说,这份名单背后,另有一套您独有的评判尺度?”
岩叟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似乎是在评估是否值得回答这个问题。
角落药罐里散发出的异香似乎更浓了些,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甜腻。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宣读早已写好的判词。
“布局?不错,确是我所为。”
他坦然承认,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枯瘦的手指停止了划动,紧紧握起,“这份名单,非我一时兴起。是这十年来,我踏遍武夷山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步步确认下来的。所有背弃古道精神、玷污茶道本源、为虎作伥者,皆在清除之列。他们的罪证,如同污迹,早已沾染在这片山水之间,我不过是为之清理罢了。”
他伸出手指,一个个数过来,语气冰冷如数家珍,每一个名字念出,都带着刻骨的寒意:“钱不多,垄断联盟之首,推广‘肥遗草’,企图断绝武夷茶根本,为谋暴利不择手段,其心当诛。”
“孙百万、李富贵,虽明面反对垄断,常以正道自居,但暗地里亦为利益所动,曾默许甚至参与小范围的以次充好,玷污茶品,其行当罚。他们就像那长了蛀虫的茶叶,外表光鲜,内里早已腐朽。”
“赵清泉……”
提到这个名字,岩叟的语气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似有一丝惋惜,但随即被更冷的硬壳覆盖,“他知晓古道‘隐库’之秘,却因循守旧,只知独善其身,不敢以激烈手段对抗乱局,坐视奸商坐大,其懦弱亦是纵容,其知当绝。知情不报,与同谋何异?”
“孙福,钱不多爪牙,知晓联盟核心机密及贡茶掉包内情,更暗中调查‘隐库’所在,意图攫取先祖遗留之资,以为己用,其贪当灭。此等蛀虫,留之何益?”
他的分析,将他心中的“审判”标准暴露无遗。
不仅仅是直接的作恶者,连知晓秘密而未能有所作为者,或因懦弱而纵恶者,甚至仅仅是调查“隐库”者,都被他纳入了必须清除的名单。
这标准严苛得令人窒息。
“好严苛的标准……”
白砚舟倒吸一口凉气,感到脊背发寒,“按此标准,这武夷山茶业之中,还有几人能幸免?莫非稍有行差踏错,或仅是力有未逮,便都成了您棋盘上待宰的羔羊?”
岩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若能自此之后,人人敬畏,恪守古道精神,幸免者自然众多。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若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抬手,做了一个拂去尘埃的动作,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凛冽杀意,让茅屋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所以,您承认,是您制作了那特殊的幻香,并利用它,按照您的名单,清除了这五人?”
裴昭明再次确认,这是关键的定罪供词,他的声音带着官府的威严,试图穿透岩叟自我构建的审判逻辑。
“是。”岩叟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完成使命般的坦然,“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践行守山人的职责,清理玷污‘江山’的污秽。名单上之人,皆已清除。”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变得幽深,“然,此局,尚未终结。”
他承认了布局,承认了清除。
然而,“此局尚未终结”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众人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