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中,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整个武夷山都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弥漫着一种奇异而极度紧张的氛围。
茶仙索命的恐怖传说,守山人重现的古老秘辛,以及岩叟与胡永年这场以性命和传承为赌注的公开斗茶,交织在一起,成为了街头巷尾、茶山坊间唯一的、压低了声音的谈资,连空气中都仿佛漂浮着躁动不安的因子。
“忘归崖”位于武夷山一处较为偏僻的峰顶,地势极为险峻,三面皆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只有一条名为“猿愁径”的狭窄陡峭、近乎垂直的石阶小径可以通达顶端。
平日里飞鸟难度,人迹罕至,如今却成了整个武夷山乃至更远地方目光聚焦的中心,风云汇聚之地。
官府出于维稳考虑,派遣了大量衙役和部分驻军在山下和沿途险要处设卡,严格限制大规模人群涌入,但仍有不少胆大包天的茶商、闻讯而来的江湖人士、各方势力的探子,以及一些怀着各种目的、从附近城镇甚至更远地方赶来的各色人等,想方设法、各显神通地聚集到了忘归崖下那片相对开阔的坡地,翘首以盼,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恐惧、好奇与一种等待血腥戏剧开幕的诡异期待感。
胡永年方面,果然如之前情报所示,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他本人在一群重金聘请的、眼神凶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层层簇拥、刀剑出鞘半寸的严密保护下,于斗茶开始前一个时辰,乘坐着加固的软轿,艰难地抵达了忘归崖顶。
他身穿一袭绣着暗纹的昂贵宝蓝色绸缎长衫,试图保持住一方巨贾的镇定风度,但那不断游移闪烁的眼神、微微颤抖藏在袖中的手指,以及额角不断渗出的、被随从小心翼翼擦去的冷汗,都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惧与虚弱。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护卫,还有他商号里最顶尖的、神情倨傲的茶师和全套金光闪闪、极尽奢华的茶具器皿,显然是想在“茶”本身上也做足文章,不甘示弱,试图在技艺上压倒对方,挽回些许颜面。
裴昭雪一行人则混杂在为数不多的、被官府严格审核后允许上崖的“见证人”与地方耆老之中。
裴昭明已暗中调动了所有可信的人手,化装成茶商或仆役,布置在崖顶四周关键位置,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白砚舟和苏九则密切关注着胡永年及其随从的动向,以及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物品或气味。
陆雪芽紧跟在裴昭雪身边,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手心因紧张而满是汗水,她既担心岩叟,也恐惧于即将发生的一切。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瑰丽而凄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血色,映照在险峻孤拔的忘归崖上,为这片即将见证生死对决的场地更添几分悲壮、肃杀与不祥。
崖顶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相对平坦的空地,中央摆放着两张古朴的茶案,相距约三丈,仿佛楚河汉界,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山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疯狂飘飞,发出扑啦啦的声响,也带来悬崖之下深渊的阵阵寒意就在约定的时辰将至,月上东山,清冷皎洁的辉光开始洒落崖顶,与夕阳的残红交织成诡异的光影之时,一道清瘦、佝偻却异常沉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那条通往崖顶的“猿愁径”的尽头,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与山石融为一体。
他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野人模样,须发虬结,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似乎稍作整理,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洗得发白。
他手中没有携带任何护卫,只背着一个陈旧的、颜色深沉的竹制茶篓,里面放着几件简单到近乎朴拙的茶具和几个毫不起眼的小陶罐,与胡永年那边的排场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是岩叟。
他的出现,立刻让原本还有些细微议论声的崖顶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惧、或好奇、或同情、或敬畏,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看似平凡落魄,却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仿佛与整个武夷山怨气融为一体的老人身上。
岩叟对周围投射来的各种目光恍若未觉,他的目光,如同两盏在深夜里燃烧的、冰冷的鬼火,穿透人群,无视了一切阻碍,直直地、死死地锁定在了对面茶案后,那个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几乎要缩到护卫身后的胡永年身上。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其他人一眼,只是缓步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光秃秃的茶案前,将背后的旧茶篓轻轻、却又无比沉稳地放下,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自家院子里劳作。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渐渐清晰、愈发圆满的冷月,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古老而冰冷的庄严与审判意味:
“时辰已到。茶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