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叟以“江山棋局”茶饼带来的无声却磅礴的震撼,如同在崖顶投下了一颗精神的巨石,让整个气氛更加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古老的茶饼和它散发出的、仿佛能侵蚀心智的诡异沉重气息所牢牢吸引,以至于当胡永年那边终于有所动作时,才将部分恍惚的目光勉强拉回现实。
只见胡永年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恐惧心脏。
他在两名贴身护卫几乎是用血肉之躯构成的、密不透风的“人盾”小心翼翼地搀扶护送下,从那张宽大的、铺着柔软锦缎的座椅上,有些艰难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显得异常僵硬迟缓,仿佛关节生了锈,步伐虚浮无力,需要借助护卫强壮手臂的轻微却稳固的支撑,才能勉强稳住那微微发福、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的身形,额头上刚刚擦去的冷汗又迅速渗了出来。
他没有亲自去碰触那些流光溢彩、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华丽茶具,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
而是由身后那位首席茶师,神情紧张地、用特制的银镊子,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从紫檀木匣中极其小心地夹出一小撮所谓的“千年孤枞”,置于一个温润无瑕的白玉茶荷之中,然后双手微微颤抖地捧着,恭敬地递到胡永年面前,供他“审视”,这过程更像是一场表演,试图维系最后的体面。
胡永年勉强抬起那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却依旧控制不住细微颤抖的手,象征性地、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茶荷中那乌黑紧结的茶叶,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试图显示镇定与不屑的轻咳。
他目光闪烁游离,始终不敢与对面岩叟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神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反而刻意地、带着一丝哀求与警告意味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见证人,尤其是在代表着官方力量的裴昭明等人身上停留了颇长的一瞬,仿佛在绝望中寻求某种来自律法的庇护,又像是在用眼神警告他们不要忘记承诺,莫要轻举妄动。
“岩叟先生,”胡永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沙哑和紧绷,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不迫,带着居高临下的宽容,却每一个字都透露出那份色厉内荏的心虚,“既然你我依约至此,便当以茶论道,以味鉴心,遵循古礼。胡某不才,愿以此茶,领教先生高艺。只望先生……能谨守约定,莫要行那……非茶道之举,徒惹人笑。”
他特意加重了“约定”和“茶道”二字,试图用规则束缚住对方,也是在给自己那濒临崩溃的神经寻找一丝脆弱的依靠。
他身边的护卫们闻言,更是绷紧了全身肌肉,如临大敌,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刀柄剑柄之上,眼神如最警惕的鹰隼般,不放过岩叟及其周围任何一丝一毫可能产生威胁的细微动静,将胡永年围得水泄不通,那严阵以待的阵仗,不像是在进行风雅的斗茶,倒更像是如临大敌地防着绝世刺客的致命突袭,气氛剑拔弩张。
这番外强中干的作态,与岩叟那边一人、一饼、一案的极致简约、坦然以及那仿佛与天地同在的沉静,形成了无比鲜明、近乎讽刺的对比。
但凡稍有眼力之人,都能清晰地看出,谁才是内心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倚仗外物与人多势众来壮胆的一方,而谁,才是那个将自身化为规则、冷静等待最终时刻的审判者。
岩叟对于胡永年那番底气不足的话语和那如铁桶般严密的护卫,只是极其淡漠地、如同看穿一切地瞥了一眼,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无聊透顶的闹剧。
他并没有浪费唇舌去回应胡永年的话,而是缓缓伸出那双稳定如磐石的手,开始专注地处理他那块象征着宿命的“江山棋局”茶饼。
他用一把看起来同样古朴无比、甚至带着些许锈迹与磨损的茶刀,沿着茶饼边缘那深邃的纹路,小心翼翼而又异常精准地撬下一小块深褐色的碎片。
那动作,熟练流畅而充满敬畏,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不可侵犯的古老仪式,外界的一切喧嚣、恐惧与算计,都早已被他隔绝在那方寸茶案之外,与他毫无关联。
首脑姗姗来,护卫层层围,却难掩其心虚气短,徒增笑耳。
这场斗茶,从气势与心境上,岩叟已先声夺人,占尽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