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的光,终于断了。
最后一丝红芒在寒星锁骨下抽离,像灯芯烧尽时那点火星,啪地熄了。她整个人往前一栽,膝盖砸在地面裂痕边缘,碎石崩进掌心都没力气躲。
我盯着她后颈处褪去的鳞片——灰白一片,像是被水泡烂的纸。刚才那一跃已经榨干了她最后半妖之力,现在别说战斗,能撑着不倒就算她骨头硬。
黑雾里,灵体们动了。
不再是散兵游勇,也不是木偶串线,它们走的是杀阵节奏,四角包抄,步调一致,额头“楚”字泛着暗红,像被统一刷入了新程序。这是渊主亲自调度的信号,不是远程傀儡,是现场编译。
再拖三息,我们就得变成阵眼里两具新鲜尸体。
我没说话,也没去扶她。左手按住琉璃镜,右手指间夹着折扇,扇骨上的银纹硌着掌心。疼,但清醒。
下一瞬,我弯腰、旋身、猛插。
檀木扇狠狠扎进地面裂缝,扇尾撞上岩层,火星子溅出来,在昏暗中划出几道短促的亮线。这一下用了巧劲,扇骨卡得死,稳如支点。
“抓扇骨。”我低喝。
寒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涣散,但手还是伸出去了。五指死死扣住扇柄银纹处,指甲缝里全是血和泥。
我借力旋身,以扇为轴,将她整个人甩向空中。
她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残存的半妖气息在右臂炸开,鳞片碎裂成刃,迎面撞上三具扑来的灵体。头颅当场爆开,黑雾裹着魂渣四散喷射,血雨洒在我肩头,温的。
她落下来的时候没站稳,单膝跪地,喘得像条搁浅的鱼。
但我笑了。
不是因为打得漂亮,是因为我知道——只要她还能跳起来,就能接着打。
灵体重新列阵,四面围拢,动作比刚才更密。阴风又起,呜咽声贴着地面爬行,空气波纹一圈圈荡开。操控信号又要来了。
我低头看扇子。它还插在地里,扇面微微倾斜,像块歪掉的镜子。
《天命漏洞手册》翻到一页:“阴风三瞬,光走偏锋。”
不是说光会被风吹歪,而是风本身会扰动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操控灵体的频率波。只要找到共振点,就能让那玩意儿卡顿半拍。
我合上册子,抬脚,用鞋尖轻轻一挑,把扇尾往裂缝深处再顶了半寸。扇面角度变了,正好对着阴风来的方向。
然后,我举起手册,用力砸向扇骨。
“铛!”
一声脆响,震动顺着扇骨传进地底,又反弹回来。那股阴风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波纹剧烈扭曲,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滋啦”声,像是老旧线路接触不良。
灵体的动作,齐齐一顿。
额头“楚”字闪烁,红光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时的wi-Fi图标。
我冷笑:“你家后台服务器带宽太窄。”
话音未落,扇子弹了起来。我顺手接住,轻摇两下,扇面扬起一点灰:“寒星,现在你能撑多久?”
她抬头,嘴角带血,却笑了一下:“只要你不拿我当药引子……还能打。”
“不能。”我摇头,“你是工具人,写进契约里的。”
她翻白眼:“你就不能夸人一句?”
“夸了你会飘。”我扫视四周,“而且我现在夸你,等于诅咒你下一秒就摔个狗啃泥。”
她刚想回嘴,忽然脸色一变。
地面在动。
不是震动,是蠕动。裂缝像血管一样搏动,黑色液体从底下渗出来,冒着泡,腐蚀着岩层。杀阵的规则正在固化,空间开始收口。
我低头翻开手册,在最新一页快速写下:“地壳承压极限:当前杀阵负荷已达九成七,轻微外力即可诱发塌陷。”
写完,收册入怀。
转身看她:“待会别乱抓东西。”
“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
我一脚踹向折扇根部。
扇骨连同下方整块岩层轰然断裂,地面像饼干一样裂开。我们脚下的平台瞬间塌陷,碎石滚落,尘土冲天。
下坠。
风在耳边呼啸,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没挣,反而反手攥紧了我的袖子。
下方隐约有光。
微弱,紫色,像是谁把一颗雷云塞进了石头里。
那是灵珠台。
中央悬浮着一枚拳头大的珠子,通体紫芒流转,表面刻满符文,每隔几秒就闪一下,像心跳。四周石柱林立,上面全是锁链,锈迹斑斑,但末端空着,像是曾经绑过什么东西。
我们正朝着台子中央落下去。
寒星抬头看我:“你是故意的?”
“不然呢?”我盯着那颗灵珠,“等他把杀阵关严实了再求饶?”
“可这地方一看就不干净。”她咬牙,“刚才那些锁链……绑的怕不是人。”
“不是人更好。”我松开她的手,“省得我动手时还要分心判断是不是无辜群众。”
她瞪我:“你就不能有点人性?”
“有。”我落地前调整姿势,让她落在自己背上,“但不多,只够撑到下一个漏洞。”
我们砸在灵珠台边缘,震得整座石台嗡鸣。紫光一闪,灵珠内部浮现出一行小字,转瞬即逝。
我没看清,但感觉不对。
寒星从我背上滚下来,趴在地上咳了几声:“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甜味?”
我皱眉。
确实有。
不是香,不是臭,是一种黏腻的甜,像是糖浆泡过腐肉。这味道有点熟。
突然,我想起来了。
“毒巢母虫的蜜香。”我低声道,“她怎么会在这儿?”
寒星猛地抬头:“你说那个喜欢给人洗脑的‘慈母’?她不是被你用鬼差打哈欠的漏洞反噬了吗?”
“反噬了。”我盯着灵珠,“但没死透。这种货色,最爱留后门。”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身子一僵。
我回头,看见她右手正按在石台上,指尖触到一道刻痕。
那不是符文。
是字。
“孝”。
一个血红色的“孝”字,嵌在石缝里,边缘还带着湿意,像是刚刻上去的。
寒星的手指还在往上移,接着是“悌”,然后是“忠”。
三个字排成一列,像是某种咒语的开头。
我一把拽开她的手:“别碰这些字。”
她喘着气:“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盯着灵珠,“有人在这里设了个局,专门等不孝、不悌、不忠的人进来。”
“那咱们算哪种?”
我冷笑:“我们?咱们连‘人’都算不上。”
话音未落,灵珠忽然剧烈震动。
紫光暴涨,照得整个台子一片通明。那些锁链无风自动,哗啦作响,像是被什么力量唤醒。
而灵珠表面,缓缓浮现出四个大字: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