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砸进一片紫光里。
碎石还在往下掉,尘土呛得人想咳嗽。我翻身站稳,顺手把压在背上的寒星甩下来,她踉跄两步才站住,膝盖蹭在粗糙的石台上,发出沙的一声。
我没空管她疼不疼。
目光直接钉在台子中央那颗悬浮的珠子上——拳头大,通体流转着紫色微光,像块被雷劈过的玉石,每隔几秒就轻轻震一下,仿佛有心跳。
《天命漏洞手册》没提醒我这玩意儿存在。
但它从不会主动提醒任何事。
我左手按住琉璃镜,右手指尖无意识摩挲扇骨。脑子里自动过一遍刚才下坠时看到的画面:四周围全是石柱,挂着锈链,末端空荡荡;地面刻纹路,不是符文,倒像是某种阵法的导流槽;还有那些尸体……
百来具,全跪着,脸朝灵珠,额头烙着“楚”字,皮肉烂得能看见骨头,更恶心的是,从他们溃烂的伤口里爬出细长血丝,一根根连到灵珠底座,像树根吸水似的往里灌东西。
这地方不是宝库,是坟场改装的榨汁机。
可寒星喘匀了气,眼神就开始飘。
她盯着那颗灵珠,嘴唇微张,呼吸变浅,右手慢慢抬起来,指尖冲着那团紫光伸过去。
我甩出折扇,扇柄“啪”地敲在她手腕外侧。
她“嘶”了一声,猛地缩手。
“蠢货。”我收扇回臂,“看看你脚下踩的是什么。”
她低头。
一具尸体的脸正贴着她的靴底,眼眶黑洞洞,嘴角裂开,露出半截发黑的舌头。她脚一滑,差点坐地上。
“这……这些都是……”
“都是想碰它的人。”我走过去,用扇尖挑起旁边一具尸体的下巴,脑袋晃了晃,颈后露出一个暗红色符印,边缘扭曲如烧焦的纸,“认出来没?跟之前操控灵体的是同一个标记。”
她咽了口唾沫:“所以这是陷阱?”
“不是陷阱。”我冷笑,“是自助餐。你上去,它就把你拆了,肉喂珠子,魂塞进杀阵程序里当零件。渊主真是越来越懒了,连傀儡都省得现做,直接现场收割。”
她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撞上另一具尸体的手臂,发出脆响。
“可它一直在发光……还闪,像是在叫我们过去。”
“路灯也闪。”我合上扇子,轻敲掌心,“你就这么容易信会动的东西?上次见鬼差打哈欠你还记得吗?它张嘴的时候你以为它是困了,其实是因果线卡住了。现在这珠子闪,不是欢迎你,是在消化上一批材料。”
她皱眉:“那你干嘛还不跑?既然知道是坑。”
“跑?”我抬眼看向灵珠,“我踹塌平台就是为了跳进来,现在让我走?太没礼貌了。”
她瞪我:“你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烧坏了?”
我没答,只把扇子插进腰带,缓步绕着祭坛边缘走了一圈。每具尸体额头的“楚”字都深浅不一,有的已经褪成灰白,有的还在渗血。血丝连接灵珠的方式也不一样——越靠近中心的,血线越粗,颜色越暗,像是被反复抽取过多次。
这阵法在进化。
而且……
我停在一处裂痕前蹲下。石台表面有道新鲜划痕,长约三寸,底下露出半截金属反光。我用扇尖撬了撬,一块薄片弹出来,上面刻着三个字:
孝、悌、忠。
字迹湿润,像是刚刻上去不久。
“又来了。”我低声道。
“什么又来了?”
“毒巢母虫的老套路。”我站起来,“她喜欢拿道德当钩子,专钓自以为正义的傻子。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孝,这字就能吸你精气;要是觉得亏心,它就放大你的悔恨,直到你主动跪下去献祭。”
寒星脸色变了:“那咱们……算哪种?”
“我们?”我嗤笑一声,“我们连‘人’这个分类都打不上标签。她是没料到会有非人类客户上门,所以这套系统运行得不太顺畅。”
话音刚落,灵珠忽然剧烈一震。
紫光暴涨,照得整座祭坛亮如白昼。那些锁链哗啦作响,无风自动,像是被谁猛地拉紧。连尸体都跟着抖了一下,部分腐烂的眼皮微微掀开,露出浑浊的瞳仁。
寒星本能地后退,背脊撞上一根石柱。
我也绷紧肌肉,手搭上扇柄。
但什么都没扑过来。
只有空气里飘起一股味道。
甜腻,黏糊,像是蜂蜜泡过陈年腊肉。
我皱眉:“果然是她留的后门。”
“你说毒巢母虫?”寒星捂住口鼻,“她不是已经被你整得只剩半条命了吗?”
“半条命也比普通人九条命长。”我盯着灵珠,“妖修最擅长的就是装死。她把自己的神识碎片藏在这类阵法里,等有人触发情绪弱点,立刻借体重生。”
她咬牙:“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拆了它?”
“可以。”我淡淡道,“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些尸体全都面朝灵珠?为什么他们的血丝都连向同一个点?这不是单纯的献祭阵,是个接收器。”
“接收什么?”
“接收‘楚昭’这个名字对应的命运数据。”我抬起手,指向灵珠底部那团缠绕的血网,“有人在这里建了个模拟环境,专门收集所有与‘楚’字相关联的因果波动。只要头顶刻这个字的人死在这儿,他的怨念、执念、临终记忆,全都会被打包上传。”
她怔住:“所以……他们是替你死的?”
“准确说,是替‘楚昭’这个符号死的。”我收回手,“真正的我早就跳出三界户籍系统了。但他们不知道,还以为抓够数量,就能拼出完整的我。”
她看着满地尸体,声音有点发颤:“那你岂不是……一直在被人替身?”
“不止是替身。”我冷笑,“是代餐。活体代餐。”
她还想说什么,突然身子一僵。
我回头。
她右脚踝不知何时被一只枯手抓住了。
那只手从尸堆里伸出来,皮肤干瘪发黑,指甲翻卷,指节咯吱作响。顺着胳膊往上看,是个半跪的灵体,双眼空洞,嘴角撕裂到耳根,额上“楚”字正在滴血。
它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主……人……归位……”
寒星一脚踹开它的手,力道大得让它整具躯体翻滚出去,撞在石柱上散了架。
她跃到我身后半步,压低声音:“谁准它叫你主人的?”
“它叫的不是我。”我站在原地没动,只将折扇往地上一插,发出沉闷的响声,“它叫的是那个被编造出来的‘楚昭’——天命簿里那个假角色。”
那具灵体缓缓从碎尸中爬起,头颅歪斜,脖颈发出咔咔声,再次朝我们爬来。
其他尸体也开始蠕动。
关节摩擦,皮肉剥离,一具接一具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齐刷刷望向灵珠方向,然后转向我们。
寒星握紧了腰间的星盘碎片,指节泛白。
我却笑了。
“我说什么来着?”我看着她,“胆子大不如命硬。”
她喘着气,瞪我一眼:“你现在还有心情讲冷笑话?”
“不是冷笑话。”我盯着逼近的灵体群,“是经验分享。”
紫光忽明忽暗,映得我们的影子在岩壁上扭曲拉长。
寒星突然开口:“如果它们真的是冲着‘楚昭’来的……那你是不是不该站这么显眼?”
我转头看她,唇角一挑:“可我就是喜欢站c位啊。”
她翻白眼:“那你至少告诉我,接下来怎么破局?”
“很简单。”我拔起折扇,指向灵珠,“让它们看清——我不是它们等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灵珠再度震动。
这一次,表面缓缓浮现出四个大字: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