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舟猛地一偏,船头几乎撞上那根矗立在河心的石柱。我折扇一压,连敲三下船板,节奏不快不慢,正好踩进天地运行的某个卡顿点。
船停了。
不是缓缓减速,是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狗,瞬间僵住。
寒星在我身后倒吸一口冷气:“主——”
“闭嘴。”我拽住她手腕,足尖一点,人已跃出。风从耳边刮过,带着水腥和腐骨的味道。我们落在石柱顶端,脚下那半个符文还在发烫,像是刚被人用火烤过一遍。
我回头看了一眼渡魂舟。
它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后退,船身扭曲得像条抽筋的蛇,魂币哗啦啦往下掉,全是“收到指令取消”“系统重启中”。它怕了,也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转回头,前方浓雾突然裂开。
一座巨殿浮现,由无数断裂的脊椎堆砌而成,层层叠叠,像某种怪物的肋骨围成的巢穴。门楣上两个大字:妖殿。
笔迹很熟。
和天命簿上的字,出自同一支笔。
寒星站直了些,声音压低:“就是这儿?”
“废话。”我冷笑,“你还想它出来接你?”
话音未落,殿门自动开启。
黑雾涌出,夹杂着嘶吼与哀嚎,不是来自喉咙,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几十道妖影扑来,速度快得能撕裂空气。地面震动,九道血刃虚影从地下升起,围成一圈,刀尖朝内,把我俩锁在中央。
阵法启动。
我抬手把寒星推开三步远:“狗崽子,闭眼。”
她没问为什么,立刻照做。
我摘下左眼的琉璃镜。
眼前世界变了。
不再是血肉与砖石构成的现实,而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命运网。每一条线都在颤动,有些断了,有些打结,还有些……根本就没该有的地方。
我的异瞳扫过全场,很快找到那个不该存在的节点——一团扭曲的黑雾,悬浮在大殿深处。它没有固定形态,却不断吞吐着残魂,核心处浮着半块玉牒,上面刻着“天道律令”四个字,但最后一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我笑了。
“原来你藏在这儿。”我轻声说,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躲了三千年,就为了今天?”
四周传来回音:“楚昭,你本不该存在,何苦执迷?”
声音温柔悲悯,像庙里的和尚念经。可我知道,这是毒。
普通人听到这句话,会立刻陷入自我怀疑——我是谁?我为何而来?我是不是错了?
但它对我没用。
我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翻到一页批注:“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就在刚才那一瞬,我把自己的“存在定义”从“被审判者”切换成了“规则观测者”。
简单说,我现在不是考生,是监考老师。
我不归你管。
“你说我不该存在?”我反问,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震了一下,“那你呢?你这团靠吸别人记忆续命的烂泥,是谁给你的脸谈‘存在’?”
黑雾剧烈翻腾。
九柄血刃同时转向我,刀锋对准咽喉、心脏、丹田三大死穴。
“楚昭。”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了怒意,“本座亦是为三界着想。”
我差点笑出声。
“又是这句?”我摇摇头,折扇轻摇,“你这话我都听腻了。三千年前你在天庭背后捅刀时说这句,五百年前炼化十八渊守将时也说这句——你当自己是公益大使?”
我往前走了一步。
“你不是为三界着想。”我指着那团黑雾,“你是被三界扔出来的垃圾,偏偏觉得自己有资格当垃圾桶管理员。”
话音落下,命运网上的一条红线猛地抖了一下。
——我说中了。
妖王暴怒,九柄血刃实体化,竟是九具披甲神将的遗骸,铠甲上还刻着“镇渊”二字。他们曾是守护十八渊的最强战力,如今却被炼成傀儡,围着我布下“绝命九劫阵”。
空间开始压缩,时间流速变得混乱。前一秒我还站着,下一秒就感觉背后挨了一拳——可实际上没人动。
寒星想冲上来,却被一股无形力场弹开,摔在地上。她锁骨下的契约纹开始发红,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把火。
“别动!”我吼她,“你现在上去就是送菜!”
她咬牙趴在地上,没再动。
我重新戴上琉璃镜,左眼恢复常色。然后,我举起折扇,指向那团黑雾。
“你们这些神将啊。”我叹了口气,语气像个唠叨的老学究,“生前跪天道,死后跪妖王,膝盖是不是比磨刀石还光滑?”
话音刚落,空气中出现一丝迟滞。
因为——我触犯了潜规则。
死者尊严不可戏谑。
哪怕他们是傀儡,这条规则仍在后台运行。系统立刻启动纠错程序,试图抹除这句“违规发言”,结果导致整个“绝命九劫阵”卡顿了0.7秒。
够了。
我闪身切入阵眼,一脚踩碎中央玉牒残片。
“轰”的一声,九具神将身形一晃,动作错乱。他们的意识或许早已消散,但残留的本能仍在抗拒这种羞辱。
我站在废墟中央,仰头大笑:“天道把你扔出来,不是让你翻身做主,是怕你臭了整个轮回!你连个名字都没有,还敢称王?你顶多算个……出厂质检不合格的边角料!”
黑雾剧烈震荡,终于彻底现出真身。
没有脸,没有形体,只有一团不断吞噬自身又不断崩解的黑暗。它的核心,是一颗跳动的“心”——不是血肉,而是由无数冤魂挤压而成的结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伪光。
我扭头对寒星吼:“现在!打他最疼的地方——那颗不敢见光的‘心’!”
她猛然睁眼,瞳孔泛金,半妖之力轰然爆发。她一拳砸出,空气炸裂,整条手臂都被妖气缠绕,像一道燃烧的流星,直击黑雾核心。
“砰——!”
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炸开了。
黑雾发出非人的尖啸,猛地向后收缩,退回大殿深处。九具神将当场崩解,化为飞灰。那些血刃,原来是他们的脊椎所化。
我站在原地,折扇垂手。
风忽然停了。
雾慢慢散开,露出妖殿门前的台阶。我抬头看去,门缝里透出幽蓝的光,像是某种仪式正在重启。
寒星踉跄几步,单膝跪地,气息不稳。但她抬头看我时,眼里亮得吓人。
“主人……”她喘着气,“它……是不是快不行了?”
我没回答。
因为我听见了。
从大殿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
“楚昭……你以为赢了?”
声音不再伪装慈悲,也不再掩饰恶意。
它说得没错。
我没有赢。
我只是撕开了它的皮。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我抬起折扇,指向那扇门。
扇尖还未落下,台阶第一层的石板突然裂开,裂缝中渗出黑色液体,迅速凝结成一行字:
“你才是最大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