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冬 腊月 紫禁城 乾清宫西暖阁
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却驱不散朱由检眉宇间凝结的寒意。再厉兵秣马剑指漠南的同时，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东海舆图》，上面用朱笔勾勒出数条凌厉的箭头，直指东瀛。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只有角落里鎏金兽首香炉吐出的龙涎香，丝丝缕缕，试图安抚这殿内过于紧绷的空气。
“啪！”
一份用火漆封着的密报被朱由检随手丢在案上，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皇爷……”王承恩试探着唤了一声。
“自己看。”朱由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承恩小心拿起密报，快速浏览，脸色也逐渐凝重。这是潜伏在平户的“影卫”送来的，详细记录了德川幕府近期如何默许九州藩主，将大批硫磺、硝石以及招募的落魄浪人，以商船掩护，经对马海峡，绕道朝鲜沿海，秘密运往辽东。信中甚至提到了几个倭国刀匠家族，举族北迁盛京。
“狼子野心！”王承恩咬牙道，“倭人竟敢如此！”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崎的位置：“朕，给过他们机会。万历旧怨未清，如今又添新仇。锁国？锁得住朕的刀锋吗？”
他猛地转身，眼中锐光如实质般刺人：“水师准备得如何了？”
“回皇爷，龙江舰队俞咨皋都督已奉密旨，主力四十艘战舰，包括新下水的‘镇海’、‘靖波’两级炮舰十二艘，并辅兵、运兵船若干，均已集结于双屿岛军港。登莱巡抚孙元化大人拨调的五千陆师精锐，由毛承禄统领，也已登船完毕。只是……先锋人选，俞都督尚在斟酌。”
“不必斟酌了。”朱由检断然道，“就让张靖海去。此人出身疍民，熟知海情，勇悍绝伦。用他，当年收到服他的时候，朕许诺过要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正好也让倭人知道，朕麾下并非只有世家子弟。”
“奴才明白了。那张靖海得知，必感念皇爷天恩，效死力以赴。”
“不是效死力，”朱由检纠正道，语气森然，“是去立功，去给朕把倭人的脊梁骨打断！传旨俞咨皋、张靖海：其一，锁死朝鲜海峡，片板不得北渡！凡有违逆，无论倭寇、西夷（荷兰），皆以资敌论处，船货没收，人格杀勿论！”
“其二，兵临长崎，不必急于攻城。先给朕演武！让他们的‘国主’（德川将军）看清楚，是他那几座老旧炮台硬，还是朕的新式舰炮硬！”
“其三，”朱由检的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压力，“递交国书，措辞给朕往狠里写！历数其资敌、纵寇、不敬天朝之罪。告诉他们，想平息天朝之怒，除非应允三事：一，立刻断绝与伪清一切往来，交出已北渡之浪人匠户；二，严惩历年袭扰天朝海疆之倭寇，赔偿商民损失；三，开放长崎、平户为天朝专贸口岸，准我设立商馆、驻泊水师，其国所产白银、铜料、硫磺，需以‘公允’之价，优先售予天朝，以充赔偿！”
王承恩听得心潮澎湃，又隐隐有些担忧：“皇爷，若那德川幕府……不肯就范呢？”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不正合朕意？告诉张靖海，若倭人拒不受诏，便给朕寻个由头——或是追捕‘逃窜至其海岸的倭寇’，或是‘保护大明商民’。炮火无眼，万一不小心轰塌了他几座炮台，焚了他几处港口，那也是他自找的！必要时，舰队可直逼江户湾！朕倒要看看，是朕的炮舰利，还是他德川家光的骨头硬！”
“奴才遵旨！这就去拟旨，六百里加急送往双屿岛！”
王承恩躬身退出，暖阁内重归寂静。朱由检独自立于舆图前，目光从日本列岛缓缓移向辽阔的北方，那里，是他即将落子的另一个战场。东线的雷霆，只是开始。
与此同时，万里黄沙之外，西域，哈密卫故地。
风卷着沙砾，打在残破的土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曾经的西域明珠，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以及盘踞在此的一群疲惫却眼神凶狠的“外来者”。
篝火在避风的城墙角落里燃起，映照着李自成那张被风沙刻磨得更显粗砺的脸庞。他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部落头人那里抢来的旧皮袍，正用小刀割着一条烤得焦黑的羊腿。
“娘的，这西域的沙子，比陕西的黄土还硌牙！”他啐了一口，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坐在他对面的张献忠，则显得更加焦躁，一只脚踩在倒塌的石柱上，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戈壁：“闯王，咱们在这鬼地方窝了一年多，抢来的粮食快吃完了，下面的崽子们又开始闹腾。再不想办法，不用明军来剿，咱们自己就得散伙！”
一年前，他们被洪承畴和孙传庭逼着西出玉门找出路，高迎祥死于迁徙之中。如今，这支以李自成为首，汇聚了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各股势力的队伍，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艰难求生。
“散伙？往哪儿散？”李自成头也不抬，“回头是洪承畴和孙传庭的铜墙铁壁，往前……是叶尔羌人的弯刀和准噶尔人的铁骑。咱们现在是夹缝里的老鼠，得自己刨食，还得小心别被更大的畜生吃了。”
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篝火，是老回回马守应。他带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穿着蒙古袍子，眼神精明；另一个则高鼻深目，发色棕黄，穿着一身略显臃肿的粗呢外套，腰间挂着一柄奇特的弯刀。
“闯王，八爷，”马守应压低声音，“有客到。这位是漠西准噶尔部的使者巴特尔，这位……是北边罗刹国的探险队长，伊万诺夫。”
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们在这西域挣扎求存，自然听说过西边强大的准噶尔部和更北方那些神秘的罗刹人。
巴特尔操着生硬的汉语，开门见山：“伟大的巴图尔珲台吉知道你们的困境。台吉说，与其在这里饿死，不如拿起你们的刀剑，向东，或者向南。叶尔羌人占据着富庶的绿洲，他们的财富和女人，足以让你们重新壮大。”
伊万诺夫则通过巴特尔的翻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补充道：“沙皇的友谊，可以向勇敢的战士敞开。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更好的武器。”他拍了拍腰间那柄明显不同于中原制式的火绳枪，“还有，通往财富的道路，不止一条。如果你们能扰乱明国的西部，无论是河西走廊，还是更远的地方，莫斯科会非常乐意看到，并且，不吝赏赐。”
李自成放下小刀，缓缓抬起头，篝火在他眼中跳动。他看了一眼张献忠，发现对方眼中也闪烁着贪婪与冒险的光芒。
西域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开始转向。大明帝国的外部，新的敌人，正在这遥远的边陲悄然合流。而紫禁城中的皇帝，对此已有预料，他的利刃，即将指向东方，也为不久后的西方风暴，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