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火种”计划启动的当天，整个基地的安保体系，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却又翻天覆地的重构。
外围的明哨暗卡依旧森严，但内部，所有针对姜绵绵的显性保护措施，
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撤销。
不再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员在她玩耍的草坪五十米外站岗，
也不再有技术人员拿着探测器对她的小熊布偶进行每日扫描。
罗青成了她唯一的“安保系统”。
一个活生生的、人形的、二十四小时无休的、顶配豪华版的安保系统。
姜绵绵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变化。
早上，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个看到的，不是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而是像一尊雕塑般站在床边三米处的罗青。
中午，她端着小碗在食堂吃饭，刚夹起一块最爱的糖醋里脊，就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让她的小脖子凉飕飕的。一回头，罗青正端着一个餐盘，面无表情地坐在她斜后方，餐盘里只有一碗白米饭，一口没动。
下午，她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在空地上玩老鹰捉小鸡，她当那只最快乐的小鸡，跑得满头大汗，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没等她“哇”地哭出来，一道黑影闪过，她整个人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地上捞了起来。罗青用一种检查精密仪器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三遍，确认只是蹭破了点皮后，才用酒精棉球给她消毒，那动作，比车间里的老师傅操作机床还要精准。
姜绵绵终于忍不住了。
她趁着罗青给她贴创可贴的时候，仰起小脸，用一种混合了好奇、不解和一点点小得意的语气，奶声奶气地问：“罗青姐姐，你是不是在跟我玩一个叫‘小尾巴’的游戏呀？”
罗青给她贴创可贴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就是我的小尾巴！”姜绵绵自己下了结论，还觉得这个发现特别了不起，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那你可要跟紧一点哦，我跑得很快的！”
说着，她就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鹿，一溜烟地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小尾巴，来抓我呀！”
罗青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奔跑的小小身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尾巴”……
她想起了自己接受这项任务时的场景。钱老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告诉她：“从今天起，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是保护‘缪斯’，而是成为姜绵绵的影子。她在哪，你就在哪。她活着，你活着。她如果……有任何意外，你不用回来见我。”
那是命令，是职责，是她用生命去扞卫的誓言。
可现在，在那个孩子清澈的眼睛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
罗青的生活被彻底格式化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观察姜绵绵，分析姜绵绵，保护姜绵绵。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台超高精度的生物雷达，姜绵绵的心跳、呼吸、体温、情绪波动……所有的数据都在她脑海里实时刷新。她能通过姜绵绵走路时小辫子甩动的频率，判断她今天的心情是开心还是有点烦；她能通过姜绵绵吃饭时咀嚼的速度，分析出她对今天的菜色是否满意。
这种几乎变态的专注，让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的睡眠被切割成无数个二十分钟的片段，个人生活被压缩为零。她成了一道真正的“影子”，一道没有自我，只为守护光明而存在的影子。
然而，几天下来，罗青发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她可以防住子弹，可以防住毒药，但她防不住一个七岁孩子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旺盛到无处发泄的好奇心。
今天，姜绵绵试图把王建国爷爷的宝贝茶宠，一只紫砂小猪，放进微波炉里，想看看它会不会像烤红薯一样“嘭”地一声炸开。
明天，她又会拿着一把小剪刀，雄心勃勃地要去给基地的功勋军犬“黑豹”做一个“法式浪漫卷”的新发型。
罗青每天都像在拆定时炸弹，心力交瘁。她意识到，单纯的“跟随”和“监视”，根本没用。一堵墙，是保护不了一个一心想要翻墙出去看世界的孩子的。
她必须……换一种方式。
这天下午，姜绵绵又找到了新的乐子。她发现基地的医务室里，有一种针筒形状的玩具，可以吸水，然后biu地一下射出去很远。她趁着护士姐姐不注意，“借”走了一支，正准备去水龙头那里装填“弹药”，和那群小伙伴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水枪大战。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又是“小尾巴”姐姐。
姜绵绵撅起了小嘴，以为自己的新玩具要被没收了。
然而，罗青却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用她那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说：“这个不好玩。”
“才不是！这个可好玩了！”姜绵-绵不服气地反驳。
“它的射程太近，储水量太小，而且，”罗青指了指针筒的推杆，“它的扳机行程太长，会影响你的射击速度。”
姜绵绵：“？？？”
她的小脑袋瓜里，缓缓地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射……射程？储水量？扳机行程？这都是什么呀？
罗青没有再解释，而是拉着她的小手，走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她从自己的战术背包里，拿出几个小零件，三下五除二，就用一根废弃的输液管和一个塑料瓶，组装出了一把简易的、但威力看起来就比针筒大一百倍的“水枪”。
“试试这个。”
姜绵-绵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学着罗青的样子，对着远处的一片叶子扣动了“扳机”。
“咻——！”
一道强劲的水柱喷涌而出，精准地打在了十几米外的那片叶子上，叶子被打得剧烈地颤抖起来。
“哇——！”姜绵绵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亮度，堪比“天眼”雷达锁定了目标。
这……这也太酷了吧！
“想学吗？”罗青问。
“想！想学！”姜绵绵点头如捣蒜。
“好。”罗青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不过，玩游戏之前，要先学会游戏规则。”
于是，那天下午，基地的孩子们惊奇地发现，姜绵-绵没有加入他们的水枪大战。她正被那个平时冷得像冰块一样的罗青姐姐，按在墙角，进行着一种奇怪的“训练”。
“如果坏人从背后抱住你，怎么办？”罗青的声音很严肃。
“喊救命？”姜绵绵眨巴着大眼睛。
“来不及。”罗青摇摇头，然后用一种很轻的力道从背后抱住她，“记住，用你的后脑勺，使劲往后撞他的鼻子。这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引导着姜绵绵的动作。
“如果他抓住了你的手腕，像这样。”罗青又演示了一个场景，“不要跟他比力气，顺着他的力道转身，用另一只手，攻击他的眼睛。”
姜绵绵觉得这真是一个超级好玩的新游戏！比老鹰捉小鸡刺激多了！她玩得不亦乐乎，很快就掌握了几个“必杀技”，还给自己起了个威风凛凛的代号，叫“无敌金刚小绵羊”。
罗青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心中那块因高度紧张而绷紧的坚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开始尝试着，从一道“影子”，变成一个“姐姐”。
她会给姜绵-绵讲睡前故事，只不过她讲的白雪公主，会用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想给她毒苹果的王后摔得七荤八素；她讲的小红帽，会在大灰狼张开嘴的瞬间，用一招“猴子偷桃”让它当场失去战斗力。
姜绵绵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罗青姐姐讲的故事，比王爷爷讲的那些“从前有座山”要好听一万倍。
渐渐地，姜绵绵不再把罗青当成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而是把她当成了自己最厉害、最崇拜的“秘密武器”。她会抱着自己的小熊，主动凑到罗青身边，跟她分享今天吃到的草莓有多甜，哪个叔叔的头发又变少了。
而罗青，也开始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另一种意义。
这天晚上，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绵绵洗完澡，穿着一身粉色的小兔子睡衣，像只小树袋熊一样，赖在了罗青的怀里，非要她讲一个“睡美人”的故事。
罗青抱着怀里温香软玉的小人儿，用她那一贯的清冷声线，开始讲述一个魔改版的、睡美人如何用一百零八种方法反杀王子的故事。
故事讲到一半，怀里的小脑袋却没了动静。
罗青低头一看，小丫头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投下了一片安静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罗青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小心翼翼地想把姜绵绵放到床上去，可刚一动，小丫头就哼唧了两声，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
“罗青姐姐……”她闭着眼睛，在梦里呓语。
“嗯，我在。”罗青的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姜绵-绵的小嘴动了动，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然后，她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罗青。
“罗青姐姐，”她奶声奶气地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你的眼睛好亮呀，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是不是晚上也要一直看着我呀？”
这句充满了童稚气息的问话，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罗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看着怀里这张全然信赖着自己的小脸，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职责，与此刻满溢的温柔，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姜绵-绵柔软的头发，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湖面。
“对。”
“姐姐会一直看着你，保护你。”
就在这时，窗户的玻璃上，一只毫不起眼的飞蛾，正无声地趴在那里。雨水打湿了它的翅膀，让它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然而，在它那对复眼的中心，两个比针尖还要细微的微型镜头，正贪婪地将房间内这温馨的一幕，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通过一个无法被侦测的量子纠缠信道，实时传输到地球的另一端。
地下安全屋里，约翰逊（苏明诚）正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他看到了那个叫罗青的女人，那个被誉为“东方利剑”的顶尖特工，此刻正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姐姐一样，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他也看到了那个代号“缪斯”的目标，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猫，蜷缩在敌人的怀里，睡得香甜。
“火种”计划……
约翰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关掉屏幕，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轻轻按动。笔尖弹出的，不是笔芯，而是一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如牛毛的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