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训练的日子如同山间的溪流,看似重复单调,却在不经意间磨砺着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队列、体能、政治学习构成了生活的全部,汗水浸透了灰布军装,又在山风中吹干,留下斑驳的盐渍。
王二娃如同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队列和体能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那份远超常人的沉稳和精准,很快让他在新兵中脱颖而出,甚至被李教官指定为临时的小队长,协助班长孙大勇带领其他新兵训练。狗子、铁蛋几人在他的带动和帮助下,也进步飞快,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眼神里的懵懂渐渐被一种属于军人的坚毅所取代。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到来。
这一天,训练科目是战术基础动作——匍匐前进。训练场选在了一片布满碎石、杂草和低矮灌木的斜坡上。
“都给我听好了!”李教官站在坡顶,声音如同炸雷,“匍匐前进,是战场上保命和接敌的基本功!身子要低,动作要快,要利用一切地形掩护!谁要是把屁股撅得比山高,鬼子的子弹第一个找你!”
他亲自示范,那高大的身躯瞬间伏低,如同一只贴地疾行的猎豹,手臂与腿部协调用力,在碎石杂草间迅速移动,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有军装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看清楚没有?”
“看清楚了!”
“好!以班为单位,轮流练习!孙大勇,看好你的人!”
训练开始。新兵们一个个趴下,笨拙地开始爬行。动作五花八门,有的像虫子蠕动,有的手脚不协调,有的果然如李教官所说,屁股撅得老高,引得旁人窃笑,随即招来教官更严厉的呵斥。
王二娃所在的小队排在后面。他看着前面战友们的表现,心中默默总结着要点。轮到他们时,他低喝一声:“跟紧我,注意动作!”
他率先卧倒,身体紧贴地面,肘部和膝盖交替发力,带动身体向前窜去。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极其标准、高效,每一次移动都充分利用了地面的凹凸和杂草的掩护,仿佛真的置身于枪林弹雨的战场。
狗子、铁蛋几人紧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虽然动作生涩,但都有意识地压低了身体。
李教官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目光锐利。当王二娃的小队完成一轮爬行,气喘吁吁地集结在坡底时,他走了过来,脸上那道伤疤似乎都柔和了些。
“王二娃。”
“到!”
“出列!”
王二娃上前一步。
“你,给大家再示范一遍慢动作,讲解要点。”李教官命令道。
“是!”王二娃没有推辞,转身面向还有些混乱的新兵队伍。他没有怯场,用清晰的声音,一边缓慢地重复匍匐动作,一边分解讲解:“身体要平,重心放低……胳膊肘和膝盖用力,不是用手掌和脚……眼睛要看着前方,寻找下一个掩护点……”
他的讲解通俗易懂,动作标准流畅,让不少还在迷糊的新兵恍然大悟。连孙大勇都暗暗点头。
李教官看着王二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个兵,是块好材料,不仅自己学得好,还能带动别人。
然而,淬炼锋刃的过程,总少不了挫折和比较。
几天后,训练科目增加了射击预习——没有实弹,只有枯燥的据枪、瞄准、击发空枪。武器是五花八门的“老套筒”、“汉阳造”,甚至还有膛线都快磨平了的土枪。
王二娃分到的是一支保养尚可的汉阳造,和他空间里那支型号一样。他握在手中,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据枪、瞄准,动作沉稳老练,仿佛练习过千百遍。
李教官巡视着,不时纠正着新兵们的动作。当他走到王二娃身边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王二娃那纹丝不动的枪口和沉稳的呼吸,眉头微微挑动。
“你,以前摸过枪?”李教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王二娃心中凛然,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过头了。他放下枪,立正回答:“报告教官,没有!在矿上看见过鬼子伪军摆弄,偷偷……偷偷模仿过。”他再次将原因推给矿区的经历。
李教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那双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王二娃努力保持着目光的平静和无辜。
最终,李教官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模仿得不错。但空枪和实弹是两回事,以后实弹射击,别被后坐力吓尿了裤子。”
“是!”王二娃松了口气。
训练间隙,新兵们围坐在一起休息。一个来自其他县、名叫刘满仓的新兵,家里原是猎户,自恃对枪熟悉,带着几分炫耀地对王二娃说:“二娃,看你架势摆得不错,不过光摆架势没用,打枪得靠感觉!俺爹说,好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
王二娃看了他一眼,没有争辩,只是淡淡笑了笑:“你说得对,得多练。”
刘满仓见他没有接茬,觉得无趣,又去找别人吹嘘了。
狗子有些不忿,低声道:“二娃哥,你明明比他强多了!”
铁蛋也瓮声瓮气地说:“就是,显摆啥!”
王二娃摇了摇头,低声道:“都是战友,以后要一起打鬼子的,争这个没意思。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他知道,真正的锋芒,不在于一时的口舌之快,而在于战场上精准射出的子弹,在于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能力。
他看了一眼手中这支老旧的汉阳造,又“看”了一眼空间里那支保养精良、性能优越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还需要忍耐,还需要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这淬炼已久的锋芒,真正饮血开刃。
而根据地的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训练、学习和默默的积蓄中,悄然流逝。山外的世界依旧炮火连天,但这片山坳,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将来自四面八方的铁料,百炼成钢。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