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纯金色的瞳孔，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吴邪。
机舱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连王胖子粗重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渊的变化，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吴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比面对尸蟞王，比面对万奴王，甚至比面对青铜门后的未知，都要可怕一万倍。
那是一种，自己作为“人类”这个物种的定义，被彻底否定的感觉。
在这样的眼神面前，他的一切挣扎、一切情感、一切执念，都显得渺小而可笑。
“渊……渊哥……”
吴邪的喉咙干涩得发痛，他几乎是本能地，结结巴巴地问出了一句话。
“你……你还认识我吗？”
林渊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从吴邪的脸上，缓缓下移。
移到了吴邪放在电脑上的那只手上。
移到了那块正在发光的屏幕上。
仿佛是在分析一个从未见过的、结构复杂的物体。
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绝望。
吴邪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小哥走了，唯一能对林渊产生一丝制衡的人不在了。
如果林渊彻底失控……
他们这架飞机上的人，或许连一秒钟都撑不过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王胖子忽然动了。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和狡黠的小眼睛，此刻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头扎进了自己那个比百宝袋还神奇的登山包里。
一阵翻箱倒柜的悉悉索索声。
吴邪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胖子又在搞什么幺蛾，。
下一秒。
王胖子从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桶红色的，包装鲜艳的，“红烧牛肉”方便面。
吴邪愣住了。
他以为胖子会掏出炸药，或者黑驴蹄子，甚至是那把生锈的工兵铲。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一桶泡面。
王胖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动作却麻利得惊人。
他三下五除二，撕开了泡面的塑料封膜。
刺啦——
那声音在死寂的机舱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揭开纸盖，将里面所有的调料包，一滴不剩地全部挤了进去。
粉包，酱包，蔬菜包。
然后，他举着泡面桶，冲着不远处待命的空姐，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美女，开水，要刚烧开的！”
空姐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提来了一壶滚烫的开水。
王胖子接过水壶，将沸水注入面桶。
“呲——”
面饼和调料与热水接触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霸道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香味，猛地炸开。
那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那只是最廉价的工业香精和脱水蔬菜混合而成的味道。
但在此时此刻，这股味道，却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了机舱里那冰冷死寂的神性领域。
王胖子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将纸盖压好。
他捧着那桶逐渐升温的泡面，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他一步一步，挪到了林渊的面前。
他不敢看林渊的眼睛。
只是将那桶泡面，举到了林渊的鼻端。
他咽了口唾沫，用一种街边小贩诱惑小学生买零食的语气，声音发颤地说道：
“老……老林……”
“闻闻，闻闻这味儿！”
“香不香？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浓郁的，带着一丝油腻的，混合着酱料和面饼香气的热气，袅袅升起。
飘到了林渊的鼻端。
那双漠然的、神只一般的金色瞳孔，在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
出现了丝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平静无波的万年寒潭。
虽然微弱，却打破了那份死寂。
林渊的头，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了下来。
他的视线，从吴邪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桶热气腾腾的泡面上。
看着那翻滚的热气，看着那被热水浸泡得逐渐舒展开来的面条。
他的脑海深处。
那片被无尽神性信息充斥的、冰冷的思维核心里。
一些被压制到最底层的，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仿佛被这股味道激活了。
【……胖子，再来一碗……】
【……吴山居的西湖醋鱼，味道不对……】
【……人间烟火气……】
这些与食物相关的，与吴邪相关的，与王胖子相关的，微不足道的记忆，开始像顽强的野草，在那片神性的荒原上，重新钻了出来。
它们与那股冰冷浩瀚的神性，展开了无声的对抗。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王胖子举着泡面的手臂都开始发酸。
终于。
林渊伸出了一只手。
他修长的手指，从王胖子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桶泡面。
然后，他拿起了旁边的叉子。
他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将面条卷起，送入口中。
动作依旧优雅，却不再有那种非人的疏离感。
他吃得很认真。
吃完了最后一口面。
端起面桶，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当他将空空如也的泡面桶，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时。
他再次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纯金之色，已经褪去了大半。
虽然依旧深邃淡漠，但那冰冷的、非人的神性光辉，却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吴邪和王胖子所熟悉的，那种平静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吴邪，和一脸劫后余生的王胖子。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后，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刚才，怎么了？”
吴邪和王胖子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意思。
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