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憨是青泥洼村出了名的实在人，四十来岁，脸膛晒得像刚剥壳的栗子，手上老茧能磨破铜钱。他家有头驴，黑得发亮，左耳朵缺个角——去年跟隔壁王屠户家的牛打架被咬的。这驴怪得很，平时不声不响，一到赶集日就犯邪性。
这天清晨，鸡刚叫头遍，张老憨就套上驴车，往车上码自家种的萝卜。刚要扬鞭子，驴突然开口了，声音跟吞了沙子似的：“慢着！萝卜根上的泥没蹭干净，到了集上要被人挑刺。”
张老憨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鞭子都飞出去了。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没睡醒：“驴……驴说话了？”
“别咋咋呼呼的，”驴甩了甩尾巴，“我跟你三年，看你太实在，再不说句话，你得被人坑死。”
张老憨半天没缓过神，最后一拍大腿：“管你是人是妖，能帮我卖萝卜就行！”
驴翻了个白眼——要是驴有眼白的话：“先把泥蹭干净，再把萝卜按大小分堆，大的卖三文，小的卖两文，带叶子的能当菜，额外加一文。”
张老憨照做了。到了集上，果然有人来问。一个穿绸子的胖子拿起个大萝卜，捏了捏：“这萝卜咋卖？”
张老憨刚要开口，驴在旁边咳嗽：“这位客官，您看这萝卜，水灵得能掐出水，炖肉最香，三文钱一个，买五个送一个叶子。”
胖子乐了：“你家驴还会帮腔？行，给我来十个，叶子都带上。”
一上午下来，萝卜卖得精光，比往年多赚了二十文。张老憨乐滋滋的，要给驴买豆饼，驴却摇头：“别买那破玩意儿，西边巷口李婶家的麸子，掺了芝麻，比豆饼香。”
打这天起，张老憨和会说话的驴成了青泥洼村的奇闻。有人说驴是成精了，有人说张老憨积了德，连县太爷都听说了，派人来叫他去县衙。
张老憨慌了，驴却镇定：“别怕，县太爷无非是想看看我，你就说我只会帮你干活，旁人问啥都不答。”
到了县衙，县太爷坐在堂上，捋着胡子问：“你家驴真会说话？”
张老憨点头：“回大人，它只跟我说话，旁人问它，它就装哑巴。”
县太爷不信，亲自走到驴跟前：“驴啊驴，你要是会说话，就说句‘县太爷好’。”
驴耷拉着耳朵，啃了啃地上的草，一声不吭。县太爷皱着眉，张老憨心里直打鼓，悄悄摸了摸驴耳朵：“别装了，说句话，不然咱都得遭殃。”
驴这才慢悠悠开口：“县太爷好，您这大堂地砖缝里有草，该锄了。”
县太爷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好驴！有见识！”他赏了张老憨五十两银子，还赐了块“灵驴”的木牌。
张老憨拿着银子，心里乐开了花，驴却提醒他：“别光顾着乐，村里的桥塌了，孩子们上学得绕三里地，用这银子修座桥吧。”
张老憨没犹豫：“听你的！”
修桥的时候，村民们都来帮忙。有个叫刘二的，平时爱占小便宜，偷偷把修桥的木头往自家运。驴看见了，突然冲过去，一口咬住刘二的衣角：“你这木头是给孩子们修桥的，敢拿回家，我就叫全村人都知道！”
刘二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把木头送了回去，还主动多扛了几根。村民们都夸驴通人性，刘二也不敢再占便宜了。
桥修好那天，全村人都来庆祝，还在桥边立了块碑，刻着“灵驴桥”三个字。张老憨牵着驴，站在桥边，心里美滋滋的。驴突然说：“老憨，我跟你三年，也该走了。”
张老憨急了：“你要去哪？我舍不得你！”
驴笑了——要是驴会笑的话：“我本是天上的驴仙，犯了错，被贬下凡间历练，如今历练满了，得回去了。你是个好人，以后会有好报的。”
说完，驴身上泛起一阵金光，等金光散去，驴不见了，只留下一根乌黑的驴毛。张老憨把驴毛收好，藏在贴身的口袋里。
后来，张老憨还是种萝卜，每次赶集，都会对着空驴车说：“今天萝卜长得好，要是你在，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有时候，他还会把驴毛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像驴还在身边一样。
青泥洼村的人，不管老的少的，都记得那头会说话的驴。孩子们放学路过灵驴桥，都会趴在桥边，听大人讲驴的故事。有人说，下雨天，还能听见桥边有驴叫的声音，跟当初那头驴的声音一模一样。
张老憨活了八十多岁，临死前，把驴毛交给了村里的小学堂先生：“这是灵驴的毛，你把它挂在学堂里，让孩子们都知道，做人要实在，要多做好事。”
直到现在，青泥洼村的学堂里，还挂着一根乌黑的驴毛，学堂先生每次给孩子们上课，都会讲起张老憨和会说话的驴的故事，听得孩子们眼睛都亮闪闪的，心里都想着，以后要做个像张老憨那样实在的人，像灵驴那样帮人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