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缈峰主殿的门扉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视线与纷杂的议论。殿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清冷空旷，寒玉床散发着幽幽冷气，仿佛他们从未离开。
然而，殿外因他们归来而掀起的波澜，却远未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正迅速扩散至宗门的最深处。
万仞仙宗，议事大殿。
数道身影端坐于蒲团之上，气息渊深，皆是宗门真正的掌权者，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后期。大殿内气氛凝重，空气仿佛都冻结了几分。
“凌霜师侄与她那弟子……回来了。”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长老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他是传功殿的青云长老，素来德高望重。
“回来了？哼！”玄石长老冷哼一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仅回来了，还闹出了好大的动静！秘境入口，众目睽睽之下，那般姿态归来，将宗门规矩置于何地？将我等长老置于何地？”
他这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怒意，更深的，却是一种被挑战权威的不安与忌惮。凌霜本就实力强横，性子孤高，如今重伤归来非但未死，气息反而更显深不可测，这已然超出了他的掌控。而那个墨渊，更是诡异，那身隐而不发的魔气与截然不同的气质，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玄石师弟稍安勿躁。”另一位身着丹霞峰服饰、气质温和的女长老开口道，她是丹霞峰首座，妙丹真人，“凌霜师妹伤势似乎好转许多，此乃宗门之幸。至于她那弟子墨渊……气息确实有些异常，但观其形态，神智清明，并未有入魔癫狂之象，或许是在秘境中另有际遇。”
她这话说得相对客观，但也点出了核心问题——墨渊的变化太大了，大得不合常理。一个炼气期弟子，进入秘境短短时日，不仅修为疑似精进，连整个人的气质和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如何不让人心生疑虑？
“际遇？”玄石长老嗤笑一声，声音尖锐，“什么际遇能让一个炼气弟子脱胎换骨？还带着一身……哼！那分明是魔气！纵然未曾失控，也绝非凡俗正道！我早就说过，此子身负魔种，乃是祸根，留之必生大患！当初凌霜一意孤行，将其收归门下，如今看来，更是酿成了大错！”
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墨渊的“魔种”身份，这是最能引发宗门高层警惕与排斥的点。
“魔气一事，确需谨慎。”青云长老捋了捋长须，眉头微蹙，“然，凌霜师侄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她既选择将其带回，想必自有考量。况且，观墨渊方才举止，对凌霜师侄维护有加，不似那等背师忘义、嗜杀成性之辈。”
“维护？谁知道是不是另一种伪装！”玄石长老寸步不让，“魔道诡谲，最善蛊惑人心！凌霜师侄此番重伤，说不定就与此子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实力不明，若那墨渊真是魔道埋下的棋子，或是被什么上古魔头夺舍，我万仞仙宗千年基业，岂不危矣？！”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严重，直接将墨渊上升到了危及宗门存亡的高度。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几位长老神色各异，显然都在权衡。
墨渊的变化太过突兀，结合其“魔种”身份，确实很难不让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而凌霜道尊的维护，在玄石的有意引导下，也可能被解读为受蒙蔽或被胁迫。
“此事，不可不察。”最终，一位一直沉默寡言、气息最为晦涩的灰衣长老缓缓开口，他是戒律堂的真正主事者，铁律真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然，无凭无据，不可贸然定罪。凌霜乃我宗栋梁，其弟子之事，需谨慎处置。”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玄石身上：“玄石师弟，你既心有疑虑，便由你负责，暗中留意云缈峰动向，尤其是那墨渊。若有异动，即刻来报。但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对外泄露，以免引起宗门动荡，或……打草惊蛇。”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给了玄石长老调查的权限，也默许了他对云缈峰的监视。
玄石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拱手道：“铁律师兄放心，玄石必当恪尽职守，绝不容任何危害宗门之事发生！”
妙丹真人与青云长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他们虽觉玄石有些小题大做，但铁律真人已然发话，且墨渊的情况确实存疑，他们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一场针对云缈峰，尤其是针对墨渊的暗中调查与猜忌，就在这宗门最高层的议事中，悄然定下了基调。
而在众人看不到的阴影角落，一道属于林嫣然的传讯玉符光芒，刚刚在一名不起眼的执事手中熄灭。玉符中传递的信息，正与云缈峰师徒的归来，以及墨渊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关。
风暴，已在无声处凝聚。
云缈峰主殿内，墨渊将苏瑶小心地扶至寒玉床边。他虽然疲惫，神识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山下的、那几道若有若无、带着审视意味的神识扫过。
他抬起头，望向殿外云雾缭绕的山峦，眼神微冷。
宗门高层的猜忌，他早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不加掩饰。
他缓缓握紧了拳。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只能被动承受。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会，一一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