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河水在脚下咆哮，对岸丛林幽深，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让空气都染上了铁锈与紧张的气息。
“先离开河边！”方多病当机立断，此地空旷，极易被远程弩箭攻击。他搀扶着李莲花，苏文清拉着仍在发抖的阿箬，四人迅速退入河岸旁的密林中，找到一处巨石形成的天然凹陷处暂避。
李莲花靠坐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唇色隐隐发紫。他自行运功逼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弩箭上的毒性极为刁钻，并非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而是一种阴损的、能不断侵蚀内力、麻痹经脉的混合毒素。
方多病心急如焚，却帮不上忙，只能持剑在一旁警戒，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苏文清则拿出水囊，紧张地守在旁边。
阿箬蹲在角落，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埋起，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后怕还是在哭泣。方才杀手诡异的反应，以及副门主最后那句“云隐派传人”，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心上。她再天真，也明白自己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而李莲花的身份，更是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约莫一炷香后，李莲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
“怎么样？”方多病立刻问道。
“暂时压制住了，但需要尽快找到几味特定的草药才能彻底清除。”李莲花声音有些沙哑，“这毒……不简单，像是专门针对内家高手的。”
方多病脸色难看：“黑煞门竟然有这种毒？还有那个副门主，他最后看阿箬的眼神不对劲！”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角落里的阿箬，“阿箬姑娘！刚才那个杀手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阿箬浑身一颤，抬起头，泪眼婆娑，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方多病显然不信，逼近一步，语气严厉，“那些杀手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你和李莲花！还有你那个能让人失神的蛊虫！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方多病。”李莲花出声制止，他撑着石壁站起身，虽然虚弱，但语气平静，“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方多病猛地转身，压抑的怒火和担忧终于爆发出来，“李莲花！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这一路被追杀，陷阱暗算不断，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连对手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少股势力都搞不清楚！这个苗女来历不明，行为诡异，你还要护着她到什么时候？”
他指着阿箬，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万一她是对方派来的奸细呢？万一她刚才那是苦肉计呢？我们随时可能因为她的隐瞒而送命！”
苏文清被方多病的怒气吓得不敢出声。阿箬则脸色惨白，泪水流得更凶，却咬紧嘴唇不敢辩解。
李莲花静静地看着方多病，等他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抚平了方多病焦躁的情绪：“方多病，你信我吗？”
方多病一愣，梗着脖子道：“我当然信你！但我不信她！”
“你信我，就听我说。”李莲花目光扫过阿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阿箬或许有隐瞒，但她救弟弟的心不是假的。她身上的蛊术，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至于奸细……若她是奸细，刚才桥上，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致我们于死地，而不是在杀手袭击我时，流露出真正的恐惧，更不会在杀手要杀她时，出现那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异状。”
方多病沉默了。李莲花说的有道理，刚才阿箬的反应，不像是伪装。
“那现在怎么办？”方多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毒不能拖，雾锁峰还要去，后面肯定还有更多追杀。带着他们俩……”他看了一眼武功低微的苏文清和来历神秘的阿箬，“太危险了，对我们，对他们，都是负担。”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前路凶险未知，他们自身难保，如何还能护住两个几乎毫无自保能力的人？尤其是李莲花现在还中了毒。
李莲花也沉默了。他明白方多病的顾虑是对的。江湖不是儿戏，刀剑无眼，接下来的路，只会比现在更凶险十倍。苏文清和阿箬跟着他们，确实是九死一生。
苏文清闻言，脸上血色尽失，但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着李莲花和方多病深深一揖：“李先生，方大人！我知道我是个累赘……但总镖头和镖局几十条人命的冤屈，不能不明不白！我苏文清虽然武功低微，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求你们带上我，哪怕只能帮你们探个路、望个风，我也心甘情愿！”
阿箬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莲花，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她知道，如果李莲花他们抛下她，她别说救弟弟，自己恐怕都活不过几天。
李莲花看着眼前两人，一个是想要为同伴讨回公道的年轻镖师，一个是只想救回至亲的可怜少女。江湖道义，医者仁心，都让他无法轻易说出“放弃”二字。
就在这时，方多病猛地一握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锐利，那是他作为刑堂捕头，在面对最棘手案件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我有一个办法。”方多病沉声道。
李莲花看向他。
方多病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刑堂腰牌，又拿出一支小巧的金属筒：“这是刑堂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箭，一旦放出，方圆百里内的刑堂暗桩和附近州府的官兵，必须全力前来接应。”
他看向李莲花：“你带着他们，按照地图去找雾锁峰。我留下来，放出信号，将追兵的注意力全部引到我身上！”
“不行！”李莲花断然拒绝，“这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如何抵挡那么多敌人？”
“这是最好的办法！”方多病语气坚决，“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你和阿箬。我身份特殊，是朝廷命官，他们未必敢真的杀我，最多是囚禁或驱逐。只要我把动静闹得足够大，就能为你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等你解了毒，找到雾锁峰的线索，再想办法来救我！”
他顿了顿，看着李莲花，脸上露出一丝洒脱的笑容：“再说了，我方多病好歹也是‘多愁公子’，没那么容易死。你可别小看我。”
李莲花看着好友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巨震。他明白，方多病这是要用自己作饵，为他们搏一条生路！这是目前情况下，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但代价，可能是方多病的自由，甚至是生命。
“没有可是！”方多病打断他，将信号箭塞进他手里，“拿着！如果……如果我这边顺利脱身，我会想办法去雾锁峰与你们会合。如果……如果我迟迟未到，你就自己想办法，一定要查明真相，阻止那个什么‘黄粱梦’！”
他又看向苏文清和阿箬，语气严肃：“你们两个，跟着他，一切听他的吩咐！若是敢有异心，或者连累了他，我方多病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文清和阿箬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用力点头。
李莲花握着那支冰冷的信号箭，看着方多病故作轻松的笑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重重一拳，捶在方多病肩头：“……保重！等我！”
方多病咧嘴一笑，揉了揉肩膀：“放心，祸害遗千年，我命硬得很！”
他没有再多说，深深看了李莲花一眼，仿佛要将好友的样貌刻在心里，然后毅然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朝着与雾锁峰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要去制造一场足够大、足够吸引所有火力的混乱。
林中只剩下李莲花、苏文清和阿箬三人。
李莲花望着方多病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他知道，这份情义，他此生难报。
收起心中的波澜，李莲花转过身，脸色恢复平静，但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和冷冽。
“我们走。”他简单说道，率先向雾锁峰的方向走去。
苏文清和阿箬连忙跟上。
方多病用自己的决断，为他们劈开了一条血路。而现在，他必须带着这用友情换来的机会，走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