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姑苏地界，陈御风并未刻意规划行程，只是循着此界灵脉流转的微弱趋向，信步而行。山川草木在他脚下飞速倒退，城镇村庄如同棋盘上的零星点缀。数日间，他已横跨千里，周遭景致逐渐从江南的婉约秀美，转为巴蜀之地的险峻雄奇。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也愈发清冽锐利，带着一股直冲云霄的锋锐之意。
他的神念感知到，在前方那片云雾缭绕、剑气冲霄的连绵山脉之中，存在着一处强大的灵力聚合点，其气息中正平和，却又隐含无上锋芒，与此界所谓的“修仙正道”气息相符，正是仙剑世界中地位超然的修仙大派——蜀山。
“蜀山……”陈御风目光微动。此派与此界天道联系紧密，门中典籍或许记载着更多关于盘古遗泽、六界秩序乃至宿命因果的秘辛，对他更深入地理解此界根本法则，应有裨益。且此地灵气充沛，远超俗世，是个不错的临时观测点。
他并未施展任何遁光飞剑，只是心念微动，周身空间便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下一步踏出，并非落在山路上，而是直接穿过了蜀山外围那层层叠叠、足以让寻常修士迷失方向的护山云雾大阵与空间禁制。
没有引起任何警报，没有触发任何阵法反击。
仿佛他只是从一个房间，自然地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然屹立于蜀山主峰之巅，悬空山广场的核心区域。
此时正值清晨，旭日东升，万道金辉刺破云海，将整座悬空山映照得如同仙家宫阙，神圣非凡。汉白玉铺就的广阔广场上，数十名身着蓝白道袍的蜀山弟子正列队整齐，在一位辈分较高的弟子带领下，演练御剑之术。但见剑光烁烁，交织成网，破空之声清脆悦耳，显露出名门大派的深厚底蕴。
陈御风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常理。
他就站在那里，月白长袍在凛冽的山风中纹丝不动，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更没有御使任何法器。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脚下的石板、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却又分明独立于这片熟悉的景象之外。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前排几名眼尖的弟子。他们正在凝神御剑，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广场中心多了一个人，动作不由得一滞，飞剑险些失控。
“什么人？！”
“他怎么上去的？！”
“护山阵法为何没有反应？”
惊疑的低呼声如同水波般在弟子队列中扩散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陈御风身上。演练的节奏被打乱，剑光变得散乱。他们看着那个气质超凡、面容陌生至极的来客，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戒备。能够无声无息突破蜀山所有防御，直接出现在这核心重地，此人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带领演练的那名高阶弟子脸色骤变，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手按剑柄，厉声喝道：“阁下是何人？擅闯蜀山重地，意欲何为？” 他声音虽厉，却掩不住一丝颤抖。
陈御风对周遭骤变的氛围与数十道锐利如剑的目光恍若未觉。他目光平淡地扫过广场尽头的巍峨殿宇，感受着此地比外界精纯浓郁十倍的灵气，以及那无处不在、浸润了千年剑意的每一砖每一瓦。
“灵气尚可，剑意初成，惜乎……格局小了些。”他心中淡漠评价。此地的确算是一处福地，但于他而言，依旧只是井口稍大的一方天地。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如临大敌的蜀山弟子，更未理会那高阶弟子的质问。在他眼中，这些弟子与山间草木并无本质区别，都是此界生态的一部分，不值得投入额外关注。
就在气氛紧绷，几名性子急的弟子几乎要忍不住出手试探之际——
一股浩瀚如海、沉凝如岳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蜀山金顶大殿的方向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悬空山广场！这股气息中正磅礴，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将弟子们因惊疑而产生的骚动瞬间压了下去。
一道青色的流光，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自大殿内射出，眨眼间便落在了广场之上，陈御风身前十丈之处。
流光散去，显露出一位身着青色道袍、长须垂胸、面容古朴、眼神深邃如星海的老者。他站在那里，并未刻意散发威压，却仿佛与整个蜀山山脉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心。正是蜀山仙剑派当代掌门，剑圣殷若拙。
殷若拙的目光，如同两柄经过千锤百炼的无形之剑，瞬间锁定在陈御风身上。他的眼神深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极难察觉的骇然。
以他接近此界顶峰的修为，竟然在此人出现在广场核心的那一刻，才骤然惊觉！护山的所有阵法、禁制，在此人面前，竟如同虚设！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完全看不透此人的深浅。对方站在那里，气息与凡人无异，却又仿佛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给人一种无可揣度、无法力敌的恐怖感觉。
“贫道殷若拙，忝为蜀山掌门。”剑圣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不知尊驾莅临蜀山，所为何事？”
他并未直接质问对方如何闯入，也未立刻下令驱逐，因为直觉告诉他，那些行为在此等存在面前，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陈御风的目光，这才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殷若拙身上。他平静地与之对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无喜无悲，无惊无惧，只有一种俯瞰般的淡漠。
“游历至此，观景而已。”陈御风开口，声音清越平淡，如同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此地尚可驻足。”
他的回答，简单得近乎无礼，却让殷若拙心中再震。
游历？观景？将守卫森严、正道魁首的蜀山仙剑派，当作寻常山水景点？
但看着对方那绝非作伪的平淡眼神，殷若拙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在此人眼中，蜀山或许真的只是一处“尚可驻足”的风景。
殷若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是如此，尊驾请随贫道入殿一叙。” 他决定先稳住这位神秘莫测的不速之客，再图后计。同时，他以秘法传音，令所有弟子散去，加强戒备，但绝不可轻举妄动。
陈御风微微颔首，并未推辞。他于此界，确实需要一些更深入的“资料”，与此派掌门交流，或能有所得。
于是，在数十名蜀山弟子敬畏、疑惑、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陈御风与剑圣殷若拙，一前一后，踏入了那象征着蜀山最高权柄与奥秘的金顶大殿。
殿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纷扰与猜测隔绝。
蜀山，因为这位的到来，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而这风暴的核心，此刻正平静地坐在大殿之内，仿佛只是来做客的寻常旅人。
第三卷：蜀山剑影 · 道韵无声
第二部分：论道殿前惊群雄
蜀山金顶大殿，并非寻常宫殿的金碧辉煌，而是透着一种千年古派的庄严肃穆。穹顶高阔，绘有周天星斗之图；地面光滑如镜，以玄黑玉石铺就，隐隐倒映着人影；四周立柱盘绕着古朴的剑纹，散发着沉淀已久的锋锐之气。殿内檀香袅袅，灵气氤氲，更显幽深静谧。
剑圣殷若拙引陈御风至大殿左侧的偏厅，此处名为“论道堂”，是蜀山高层议事或接待重要宾客之所。堂内陈设更为简朴，仅有数张蒲团，一张矮几，墙上悬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道”字，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两人分宾主落座于蒲团之上。有道童奉上清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幽，乃是蜀山特产的“剑眉茶”，蕴含一丝微薄剑意，有宁神悟道之效。然而陈御风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去碰。此茶于蜀山弟子或许是宝贝，于他而言，与他自带的“野茶”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殷若拙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微沉，却不动声色。他轻抿一口茶，率先开口，语气平和，试图探寻对方的根底与来意：
“尊驾气度非凡，贫道修行数百载，亦未曾得见。不知尊驾从何处仙山福地而来？所修何道？”
陈御风目光平淡，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此界之道，于汝眼中，为何？”
殷若拙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反问核心问题。他沉吟片刻，整理思绪，肃然答道：“天道运行，有其常轨。我蜀山一脉，承太清道统，尊奉的乃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之境。以手中之剑，护持人间秩序，斩妖除魔，维系天道平衡，便是吾辈所求之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那个“道”字，继续阐述，言语中带着蜀山掌门的自信与坚持：“道，无形无象，生育天地；道，无情无名，运行日月。我等修士，当体天心，顺天意，明辨是非，恪守规矩。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便是蜀山之道，亦是吾所理解的天道正途。”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气度俨然，代表了蜀山仙剑派乃至此界正道对于“道”的主流认知，充满了秩序、规则与使命感。
然而，陈御风听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段寻常的自我介绍。他端起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剑眉茶”，看着杯中悬浮的、形似剑刃的茶叶，平淡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直接传入殷若拙的神魂深处：
“水无常形，道亦无常。”
仅仅七个字，如同第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殷若拙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陈御风继续道，语气依旧淡漠，却字字如锤，敲打在蜀山千年来固化的道念之上：
“执着于形，已落下乘。”
“以规则界定天道，无异于以管窥天，以蠡测海。”
“汝等所谓平衡，不过是画地为牢，自缚手脚。”
“！！！”
殷若拙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修行数百年，道心坚定如磐石，自认已触摸到天道边缘，此刻却被对方寥寥数语，将蜀山奉行了千年的核心教义批驳得近乎体无完肤！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话语并非强词夺理，而是直指一种他隐约感知到、却从未敢深入思考的……更高层面的“真实”！
水无常形，道亦无常？难道天道并非一成不变的规则？
执着于形，已落下乘？难道蜀山千年的剑道、规矩，反而成了阻碍？
画地为牢？难道维系六界平衡的使命，本身是一种局限？
就在殷若拙心神剧震，道心泛起剧烈涟漪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大地肺腑的震鸣，自蜀山后山禁地——剑冢的方向传来！
起初只是微不可察，但瞬息之间，那震鸣便化作了一片宏大而激昂的剑啸！
“锵——！”“嗡——！”“呤——！”
成千上万，不，是数以十万计的古剑、残剑、灵剑、乃至剑意烙印，在同一时刻，齐齐发出清越的鸣响！这剑啸之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仿佛在共鸣，在朝拜，在回应着某种凌驾于它们所有认知之上的、至高无上的“剑”之真意！
论道堂内，殷若拙猛地站起身，脸上首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容！剑冢万剑齐鸣，这是蜀山立派以来从未有过的异象！即便是开派祖师得道之时，也未曾引发如此规模的剑器共尊！
这异象，分明是因眼前之人那几句看似平淡，却直指大道本源的言语所引发！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略显踉跄、带着浓烈酒气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入了论道堂。来人须发潦草，道袍不整，腰间挂着个硕大的酒葫芦，正是蜀山长老，酒剑仙司徒钟。
他原本不知在何处醉卧，却被那惊天动地的万剑齐鸣硬生生惊醒，循着那引发共鸣的源头气息，迷迷糊糊就冲到了这里。他一进来，那双因宿醉而朦胧的眼睛，便死死地盯住了蒲团上安坐如山的陈御风，鼻子还用力吸了吸，仿佛在嗅着什么。
“妙！妙啊！”司徒钟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醉意瞬间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与兴奋，“老道我醉了半辈子，听了半辈子的大道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通透！就刚才那几句！‘水无常形’、‘执着于形’……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剑不该是死的规矩，应该是活的！是随心所欲，是无拘无束！”
他手舞足蹈，围着陈御风转了两圈，完全无视了脸色铁青的师兄殷若拙，对着陈御风躬身便是一揖，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前辈！不，先生！司徒钟受教了！就凭您这几句话，胜过俺读万卷道书，练千年死剑！”
他本就性情率真，不拘礼法，追求的是逍遥自在的剑道。陈御风那番打破规则、直指本心的言论，恰好击中了他心中一直模糊追求却未能明晰的境界，让他豁然开朗，如何不激动万分？
殷若拙看着失态的师弟，又感受着殿外依旧未曾停歇、反而愈发激昂的万剑齐鸣，再看向陈御风时，眼神已彻底变了。那不再是面对深不可测高手的凝重，而是混合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道心被撼动后产生的……自我怀疑。
此人究竟是谁？言出法随，竟能引动蜀山根基剑冢为之共鸣！其道，究竟是何等境界？
陈御风对于殿外的万剑齐鸣、对于酒剑仙的激动拜谢，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淡淡地看了殷若拙一眼，仿佛在说：看，这便是“执着于形”的后果。
一场精心准备的论道探底，竟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蜀山掌门坚守的道心被撼动，千年剑冢因言而鸣，酒剑仙得闻大道而欣喜若狂。
陈御风仅凭寥寥数语，便在蜀山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石子。而他自身，依旧超然物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这无声处响起的惊雷，已然在蜀山众强者的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