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虹桥上下,广场内外。
那沁人心脾的桃花幽香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提醒着众人方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切并非幻梦。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颤抖的吸气声打破。
“没……没了?年老大他们……就那样……没了?”一名年轻弟子结结巴巴地开口,脸上血色尽褪,仿佛还没从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还有那诛仙……诛仙古剑……”另一人指着后山方向,语无伦次,“道玄师伯他……那人就用两根手指……”
“桃花……他是桃花之神吗?”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最初的恐惧过后,是无穷无尽的好奇与骇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虹桥之巅,投向那白衣男子最初出现的地方,又或是望向幻月洞府的方向,尽管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高台之上,青云门一众首座长老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道玄真人已从后山返回,手中捧着那柄已然模样大变、气息温润平和的诛仙古剑,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镇派之宝被轻易“驯服”的茫然,更有对那白衣男子身份与意图的深深忌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古剑再无半分凶戾反噬之力,仿佛变成了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凡铁,却又隐隐与整个青云山的灵脉更加契合,散发着一股中正平和的道韵。这变化,是好是坏?他无从判断。
田不易一张圆脸上满是凝重,他走到道玄身边,低声道:“掌门师兄,此人……究竟是友是敌?其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已非‘道法’二字可以形容。”
水月大师冷着脸,接口道:“敌友难辨。但他举手间便化解我青云大劫,更……更‘修好’了诛仙剑,若为敌,我等……”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若那等存在是敌人,青云门,乃至整个天下正道,恐怕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曾叔常叹息一声:“观其言行,超然物外,似无意与我等为敌。那句‘此间事了’,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或许,于我青云,并非坏事。”
道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依旧骚动不安的弟子们,沉声道:“今日之事,严禁外传。各脉首座安抚好门下弟子,七脉会武……暂且中止。”他顿了顿,看向手中的诛仙剑,“此剑之变,福祸难料,需从长计议。”
众人齐声应诺,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那漫天桃花与白衣身影,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他们的神魂深处。
接下来的几日,青云门上下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气氛中。弟子们修炼、交谈,都难免提及那日的“桃花剑神”,各种猜测与传说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有人说是上古真仙下凡,有人说是隐世不出的绝世散仙,更有人将其与青云门开派祖师青叶真人相联系。
陆雪琪回到小竹峰后,变得更加沉默。她常常独自一人立于峰顶,望着云海出神,天琊剑抱在怀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剑鞘。那白衣男子淡漠的眼神,那随手化魔为花的从容,那两指撼动诛仙的绝对力量,以及最后空气中残留的桃花冷香,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她自幼便是天之骄女,心高气傲,从未将任何同龄男子放在眼中,可那道身影,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企及的距离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与此同时,青云山下的河阳城内,山海苑中。
碧瑶一袭水绿衣衫,坐在雅间窗边,支着下巴,听着属下汇报青云山发生的剧变。当她听到年老大及其麾下被那神秘白衣人随手化为桃花雨时,明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当听到那人竟以两指夹住狂暴的诛仙剑,并将其戾气净化时,她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溅出几滴清茶。
“桃花瓣……白衣……无视诛仙剑……”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黑石洞外惊鸿一瞥的那道身影。“是他,一定是他。”她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感兴趣的笑容,“有趣,当真有趣。这世间,竟有如此人物。爹的四大血阵被隔空所破,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看向窗外熙攘的人群,眼神闪烁:“这样的人,若是朋友该多好……若是敌人……”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一颗种子已在心中悄然种下。
张小凡则是在大竹峰上,继续着他劈柴、做饭、修炼的日常。只是他偶尔会发呆,体内那来自大梵般若、太极玄清道乃至嗜血珠的微弱气息,在那日感受到陈御风那近乎“道”的本源力量后,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运转起来比以前似乎顺畅了一丝,也更难以捉摸了一分。他懵懂地觉得,那位白衣前辈,好像……很厉害,非常厉害,比田师叔、道玄师伯他们加起来还要厉害得多。
就在青云门内部暗流涌动,外界因炼血堂覆灭、鬼王宗受挫而风云变幻之际——
距离青云山数千里之外,一处名为小池镇的地方。
镇外荒凉,黑石洞附近更是妖气隐隐。此刻,洞外正上演着一场争斗。三尾妖狐妖力纵横,与几名前来除妖的修士战在一处,一旁脸色苍白、气息萎靡的六尾魔狐勉强支撑着一个防护法术。
恰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正是陈御风。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眼神淡漠地扫过下方的争斗,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步伐未停,径直朝着黑石洞的方向走去,对那激荡的妖力与法力波动视若无睹。
“站住!何方妖人,与这狐妖可是一伙的?!”一名修士见陈御风气度不凡,却又感知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心下惊疑,出声喝问,同时一道剑光试探性地斩来。
陈御风看也未看,那剑光在距离他身周三尺之处,便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无踪。
那修士脸色一变,还待再出手,三尾妖狐却因久战不下,心中焦躁,又见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形迹可疑,生怕是敌人的援手,当即娇叱一声,一道炽热的妖火狐尾虚影朝着陈御风横扫而来,威力比起对付那几个修士更强数分。
然而,那足以熔金化石的妖火狐尾,在触及陈御风周身那无形的力场时,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自行瓦解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一下,交战双方都愣住了。
三尾妖狐美眸中尽是骇然,她对自己的修为颇有自信,这含怒一击,便是青云门的长老也不敢如此轻易接下。这白衣人……
一直勉强支撑的六尾魔狐,灰白的眼眸中猛地爆射出一团精光。他挣扎着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御风,从那白衣人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远超想象、如同深渊瀚海般不可测度的气息。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压制,与灵力强弱无关,与种族无关,那是……生命层次与规则领悟上的绝对差距!
“前辈!”六尾魔狐用尽力气,嘶声喊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恳求与希望,“晚辈身中九寒凝冰刺三百年,生不如死,求前辈……求前辈慈悲!”
陈御风的脚步终于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了六尾魔狐身上,那目光平淡,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直视其本源。六尾魔狐只觉自己从里到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痛苦,在这道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他看到了那缠绕在六尾魔狐魂魄与妖丹之上的极致寒气,看到了那三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其生机的九寒凝冰刺之力。
陈御风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对着六尾魔狐的方向,隔空轻轻一点。
没有光芒闪耀,没有寒气迸发。
但在六尾魔狐的感知中,那困扰了他三百年,让他修为尽废、痛不欲生的九寒凝冰刺之力,就在那隔空一指之下,如同春日暖阳下的残雪,瞬间消融、瓦解!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机之力涌入他干涸的妖躯,修复着被寒气损伤的经脉与妖丹。
“呃啊——”六尾魔狐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畅的长吟,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壮大,虽然距离巅峰尚远,但那致命的寒毒,已然尽去!
“大哥!”三尾妖狐惊喜交加,连忙扑到六尾魔狐身边,感受到他体内那重新焕发的生机,泪水瞬间涌出。
那几名修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退到远处,再不敢上前。
陈御风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感激涕零的二狐,也没有理会那几名吓破胆的修士,转身,步履从容,便要离去。
也就在这时,两道年轻的身影,正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赶来,恰好看到了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正是奉命下山历练的张小凡,以及偷偷跟来的碧瑶。
张小凡目瞪口呆地看着气息恢复、激动相拥的二狐,又看了看那几名狼狈的修士,最后目光落在了那道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白色背影上,憨厚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是……是那位前辈……”
碧瑶更是美眸圆睁,小手捂住了嘴巴。她亲眼看到那白衣人只是隔空一点,便解除了连她父亲鬼王都感到棘手的九寒凝冰刺!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她心中的好奇与探究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陈御风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苍茫的荒野之中,只留下小池镇外,心思各异的众人,以及一个关于“桃花剑神”随手解沉疴的新的传说,开始悄然流传。
青云山的震撼尚未平息,小池镇的涟漪又已荡开。陈御风的存在,就像一颗投入诛仙世界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南疆之地,十万大山绵延起伏,毒瘴弥漫,古木参天,与中土风光迥异。这里巫法横行,异兽蛰伏,充满了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一条崎岖的古道上,陈御风缓步而行。他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与周围潮湿、泥泞、充满生机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步履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仿佛缩地成寸,却又并非依靠灵力催动,更像是他身周的空间在主动迎合他的心意。
正行走间,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并非花香,而是一种甜腻惑人的异香。紧接着,一道粉红色的倩影如同鬼魅般自林间飘出,拦在了道路中央。
来人一身粉裙,身段婀娜曼妙,容颜娇媚无双,眼波流转间自带万种风情,正是合欢派妙公子——金瓶儿。她巧笑嫣然,声音酥媚入骨:“这位公子,独自一人行走南疆,可是危险得紧呢。不如让奴家为你引路,可好?”说话间,她周身散发出无形的媚惑之力,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小手,撩拨着人的心弦,寻常修士在此,只怕瞬间便会心神失守,任其摆布。
然而,陈御风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那足以让得道高僧都心旌摇曳的媚功,落在他身上,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未能留下丝毫痕迹。他甚至没有看金瓶儿一眼,只是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淡漠地留下三个字:
“聒噪。”
金瓶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她纵横魔教多年,凭借无双媚术与狠辣手段,何曾被人如此无视,甚至评价为“聒噪”?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媚功,在对方面前竟似完全无效,甚至连其一丝情绪波动都未能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