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海从来没有被家里人这么对待过,他以为他们都能知道他心里的害怕的。
尤其是他的爹妈,不是知道桑晚那个死丫头疯了吗?
他们不知道,分家之后,他会面临什么吗?
这会儿全家人,上至老的,下至小的,一个个轮番围攻,把他心里的那根弦,“嘣”的一声,彻底扯断了。
委屈、恐惧、愤怒、不甘……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用那只完好的手,狠狠地捶着身下的土炕,嘴里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特么的给老子闭嘴!”
“你们都怪我!都怪我!”
“你们以为老子不想分家吗?!”
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对着屋子里所有指责他的人,嘶吼道:
“我特么的是怕被打死啊!”
“你们眼瞎吗?没看见那疯丫头是怎么打人的吗?!”
“她连我这个亲爹的手都敢说折就折,连银贵的腿都敢直接敲,那他妈的就是个疯子!是个不要命的!”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分了家,按照规矩,我这个残废,得跟着她们娘几个过!”
“你们想过没有?到时候,就我一个手断了、腿裂了,动都动不了的男人,跟四个……跟四个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了的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你们谁能去救我?!”
“你们信不信,不用一个月,她们就能把我活活折磨死,你们到底懂不懂?!”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最后,对着他那个一直骂他“窝囊废”的亲娘李来娣,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妈,你说我窝囊,那你去啊!你去跟她打啊!只要你打赢了,我立马分家。”
“还有爸,你也别光说,那疯丫头是直接扛着你的拐杖打的银贵,当时,你倒是去抢回来啊。”
“还有你们,”
他看着大房那几个,“我带回来的东西,你们吃的开心,用的开心,这会儿嫌弃我没用了?你们倒是有用,可你们谁能打得过她?啊?你们谁去打?!”
桑大海的这番话,虽然说的窝囊,虽然丢人无比。
但也……说的是他妈的是大实话。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李来娣看着儿子这副又委屈又害怕,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的样子,那点当娘的心肠,又软了。
说到底,这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不再打骂,走上前,笨拙地拍了拍桑大海的后背,开始安抚他。
“好了好了,大海,不说了……妈不说了……”
“是妈不好,妈不该骂你……”
她安抚着,安抚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
中午,桑晚那个疯丫头在饭桌上拱火时说的话。
“哎,老头子!”
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一拍大腿,兴奋地对着还在生闷气的桑全才说:“我记着了,那疯丫头今儿中午又说了。”
“她说,大海这伤,归根结底,都是外面那个何彩英的姘头给惹出来的。”
“她说,这医药费、营养费,凭什么让咱们老桑家出?咱们应该去找何家要!”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声音都大了八度。
“老头子,你说……这事儿,行不行得通?”
“让何家出钱!对!就该让他们出钱!”
这边桑家老宅都在义愤填膺的说要找何彩英要钱。
那边桑晚带着两个妹妹,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自家破败的小院子。
一推开院门,就看到二妹桑露正一脸担忧地站在屋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大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桑露看到她们,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赶紧迎了上来,拉着桑晚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
“没事吧?他们……他们没欺负你们吧?”
炕上的冯玉兰,也撑着虚弱的身子,紧张地看向她们,上下打量。
三妹桑夏,就像个急于向将军汇报战功的小兵,她把手里的小木棍往地上一插,冲到炕边,拉着冯玉兰的手,再一次的开始了她绘声绘色的战况播报。
“妈,二姐,你们是没看到。”
“大姐可太厉害了。”
“爷奶他们想分家,想把咱们赶出去,结果大姐一哭二闹,哭的那叫一个可怜啊,说分出去咱们就得饿死,死活不同意,把爷爷和村长都给整不会了。”
“哈哈哈,那表情就像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还学着村长赵建国当时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吹胡子瞪眼,一拍大腿。
学着村长的语气,“‘这日子,你们不好好过,那就他妈的别过了!’妈,村长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脸都给气绿了。”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桑露和冯玉兰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最小的桑满,也跟着咯咯直笑。
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是这个家,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笑声了。
笑过之后,桑晚的表情,却慢慢的严肃了下来。
她走到炕边,看着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母亲和妹妹们,开口,就给她们泼了一盆冷水。
“咱们,不能高兴得太早。”
“今天,只是暂时拖住了他们。”
“那个老东西,还留了后手呢。”
她将桑全才‘分家可以,户籍不分’的恶毒心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人。
“……户籍本要是还在他们手里,就意味着,咱们姐妹几个没有自由身,以后的婚事,主动权还握在他们手上,到时候,就怕他们背后耍什么坏心思。”
冯玉兰和桑露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有点别扭。
但三妹桑夏,那颗对利益异常敏感的小脑袋,早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的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不行!大姐!这绝对不能答应!”她激动地抓住桑晚的手,声音都在发抖。
“村西头的桑叶姐姐,你们还记得吗?”
桑露点了点头:“记得啊,她不是……嫁到邻村去了吗?”
“不是嫁!”桑夏的眼圈都红了,“是卖!被她爷奶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