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城头,残旗在带着焦糊气息的夜风中猎猎作响。短暂的寂静比连日的厮杀更令人窒息,城上守军抓紧每一瞬喘息之机,搬运守城器械,舔舐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城外连绵如星海的联军大营,以及更远处那支神秘“唐军”消失的东北方向暗夜。
皮逻阁并未沉浸在于赠归来的欣慰或是唐军出现的侥幸中太久。他屏退左右,只留张建成、段俭魏等核心心腹于王帐之内。那封无头密信在油灯下泛着微光,字句简单,却重若千钧。
“惊蛰已至,雷声渐闻。望君好自为之,莫负天恩。”张建成低声复诵,眉头紧锁,“诏主,此言何意?是警示?是鼓励?还是… merely 旁观者的风凉话?” 他刻意模仿了信中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
段俭魏沉吟道:“‘惊蛰’应指于赠将军的突袭和我等的顽强抵抗,已如春雷惊动了各方。‘雷声渐闻’,或许意指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而这‘天恩’…” 他顿了顿,看向皮逻阁,“指的绝非逻盛炎或吐蕃,只能是…长安。”
皮逻阁指尖轻叩桌面,目光锐利:“大唐的态度依旧模糊。他们现身,搅乱战局,救了于赠残部,暂缓了联军攻势,却又不真正介入。这封密信,更是语焉不详。‘好自为之’,是让我等自己挺过去?‘莫负天恩’,是提醒我等莫忘臣属之责,还是暗示若我能赢,大唐或可承认既成事实?”
帐内陷入沉默。大唐的意图如同笼罩在洱海上空的密云,看似无形,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其深处可能蕴藏着甘霖,也可能是更猛烈的雷霆。
“无论唐廷如何想,”皮逻阁最终打破沉默,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等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人之手。论莽热只是暂缓攻势,绝非退兵。逻盛炎虽受惊吓,但有吐蕃撑腰,绝不会甘心放弃。太和城之围,并未真正解除。”
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俭魏,加强夜间巡防,联军经历日间混乱,今夜最易偷袭,切不可因唐军出现而松懈半分。建成,清点城内粮草军械,精确到人\/日,我等要做好长期固守的准备。于赠所部伤亡惨重,令其部撤下城墙一线休整,编入后备队,但其麾下精锐斥候散出,我要时刻掌握联军大营及周边一切动向!”
“是!”众人领命,皆知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
与此同时,联军大营,王帐之内。
气氛远比太和城紧张。逻盛炎脸色苍白,尚未从白日后营遇袭、险些被于赠骑兵冲阵的惊骇中完全恢复。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论!今日之事实在险极!粮草被焚虽不多,但军心已挫!那支唐军来历不明,若真是剑南道精锐,我等在此久困,岂非授人以柄?一旦唐军真的大举介入,吐蕃远在雪域,我蒙舍诏首当其冲啊!”
论莽热面沉如水,心中虽也疑虑,但更多的是恼怒于战机的延误和逻盛炎的怯懦。他冷声道:“诏主何必惊慌?那支唐军人数不过数千,逡巡不前,分明是虚张声势,恐吓之意多于实战!皮逻阁困兽犹斗,使出这等狡计拖延时间罢了!若我等此时退却,岂不正中其下怀?前功尽弃!”
“可若是真的呢?”逻盛炎急道,“大唐皇帝若真动了怒……”
“大唐皇帝?”论莽热嗤笑一声,眼中闪过吐蕃贵族对唐廷惯有的轻视,“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太宗高宗时的气象。其内部纷争不断,边将拥兵自重,安禄山、哥舒翰之辈哪个是省油的灯?鲜于仲通、李宓在剑南道亦需平衡各方,岂会为了一个区区皮逻阁,轻易与我吐蕃开启大规模战端?今日来的,怕是某个想捞取边功的唐将私自行动,或是皮逻阁买通的幌子!”
他见逻盛炎仍犹豫不决,语气放缓,却带着压力:“诏主,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和城已是强弩之末,只需再坚持猛攻数日,必破!届时一统六诏,您便是吐蕃赞普麾下洱海之王,何须再看唐人脸色?此时退缩,皮逻阁缓过气来,他日必成您的心腹大患!难道诏主想日后时刻提防他的复仇之剑吗?”
逻盛炎闻言,脸色变幻不定。对于权力的贪婪最终压过了恐惧,他咬牙道:“好!便依大论之言!但…明日进攻,是否暂缓?让士卒休整一日,也好探明那支唐军虚实。”
论莽热深知军队疲敝,尤其是后营被袭后士气受损,强行进攻效果不佳,便顺水推舟:“可。明日休整,加强戒备,多派探马,务必查明那支唐军的动向和意图。后日拂晓,全力攻城!一鼓作气,踏平太和!”
帐内决议虽定,但裂痕已生。逻盛炎的恐惧与论莽热的强硬形成了微妙的对峙。
——
遥远的山林间,那支“唐军”早已偃旗息鼓,悄然扎营。
为首的李宓部将王天运卸下甲胄,对副将低声道:“消息已送到皮逻阁手中。我等此举,已算是兵行险着,既惊了吐蕃,也阻了联军攻势,但愿能为他多争取一两日时间。”
副将问道:“将军,我等下一步该如何?一直在此观望?”
王天运摇头:“李宓将军只令我等‘见机行事’,‘以示存在’。不可真与吐蕃开战。观望两日,若联军再度猛攻太和城…我等便只能‘巡边完毕’,择路返回了。能否撑过去,终究要看皮逻阁他自己。”
——
太和城内,皮逻阁巡城完毕,回到望楼。
夜空下,联军营火依旧如繁星,但其中几处明显的暗区,显示着于赠突袭造成的破坏。
他知道,论莽热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惊蛰已过,”皮逻阁望着漆黑的天幕,喃喃自语,“接下来的风雨,只能靠太和城自己来扛了。”
密云虽未散,但城中抵抗的意志,经过血火洗礼和这一线希望的刺激,愈发凝练如钢。
等待双方的,将是更残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