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哨塔的铜锣声还在回荡,张定远站在主帐门口,手已经伸进怀里。戚继光抬眼看他,眉头微皱。
“敌城西段墙根有裂缝。”张定远把皮卷拿出来,放在案几上摊开,“三日观察确认,墙体松动,土层下陷,接缝处能抠出碎砖。”
戚继光走近,低头看图。图上用炭笔标了位置,箭头指向西墙中段,旁边写着“辰时三刻换岗,空档七分”。
“守军换防时两队交接错位,”张定远指着标记,“这段时间没人巡查这段墙。”
戚继光没说话,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我们不必强攻。”张定远声音沉稳,“可以挖地道,直通墙基。埋火药,引爆。”
戚继光抬头看他。
“西面靠山,动静会被山体挡住。”张定远继续说,“倭寇不会想到我们会从地下动手。他们注意力都在正面和高处。”
戚继光踱步到沙盘前,绕了一圈,停在西侧。
“地道多长?”
“约六十步。”张定远答,“每日掘进十步,六天可到墙底。”
“火药呢?”
“八百斤足矣。按虎蹲炮装药量推算,足够炸塌一段墙体。”
戚继光点头,但没立刻回应。他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问:“怎么运土?怎么遮掩?”
“轻车运土,夜里进行。”张定远说,“外面堆成土坡,像在加固阵地。两队轮班,每班两个时辰,保持进度。”
戚继光转身面对他。“你确定那道裂缝能承受爆炸冲击?”
“正因它已不稳,才更容易崩裂。”张定远说,“火药一爆,地基松动,整段墙会向内倾倒。缺口至少两丈宽。”
戚继光沉默片刻,走到案几旁拿起皮卷细看。上面不仅画了城墙结构,还有巡逻路线、岗哨间隔、换岗时间。
“你亲自探的?”
“是。”
“受伤了?”
“肩上有旧伤,不影响行动。”
戚继光放下皮卷,看着张定远的脸。那张脸很脏,带着泥痕和汗渍,眼睛却亮得很。
“这计太险。”他说,“一旦被发现,工兵全毁,士气也垮。”
“但比强攻死人少。”张定远说,“我们试过三次进攻,每次都被箭雨压回来。对方居高临下,我们损失大。拖得越久,百姓越苦。”
戚继光没反驳。他知道这是事实。
“你考虑过引信吗?”他问。
“用湿牛皮裹三层,防潮。引信长度按一百五十步算,点火后足够撤到安全距离。”
“谁来带队挖?”
“我带工役队先勘定入口,再由专业匠人施工。我会全程盯在现场。”
戚继光又踱了几步,突然停下。
“你说山体能遮声?”
“是。西侧山坡厚实,地下挖掘的声音传不出去。只要不在白天大规模动土,就不会引起注意。”
戚继光走到沙盘边,拿起一面小旗,插在西墙外侧一处洼地。
“入口设在这里?”
“是。背对敌城,有杂草遮挡,适合隐蔽作业。”
戚继光盯着那面旗看了很久。帐内很静,只有灯芯偶尔爆响一声。
“你不是第一次打这种仗。”他说。
张定远没回答。
戚继光转过身。“你在新兵营时就敢挑战教头,在战场上能反杀山本。现在又能拿出这样的计划……你的眼光不止在冲锋陷阵。”
张定远站得笔直。
“破城不是目的。”他说,“目的是让百姓回家。让他们能重新种地、捕鱼、点灯。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城,是身后千千万万人的日子。”
戚继光看着他,眼神变了。
他走回案几,提起朱笔,在地图上西墙裂缝处画了个圈。红圈很重,压住了原来的炭线。
“准行。”他说。
张定远松了一口气。
“召工役队统领明日入帐议事。”戚继光下令,“先调五十人待命,不动声色。所需火药数量报给库房,分批领取,记作‘修筑防御工事耗材’。”
“是。”张定远应道。
“地道入口周围布哨,只许可靠之人靠近。”戚继光补充,“消息不准外泄。一人走漏,全盘皆输。”
“明白。”
戚继光看向沙盘,手指划过西墙到入口的距离。“六天工期太紧,万一遇硬石延误怎么办?”
“预备八天。”张定远说,“前两天慢些,试探土质。中间四天加速,最后两天收尾。留两天余量应对意外。”
戚继光点头。“你比我想得周全。”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些:“这一战,由你主策。我在明处压阵,你在暗处推局。成败在此一举。”
张定远上前一步,调整沙盘上的小旗,将一面代表工兵的蓝旗移到洼地入口处。
“明日天黑后开始勘测。”他说,“先挖浅坑试土层,确认无误再动主线。”
戚继光看着那面旗,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肩上的伤要处理。”
“等计划落定再治。”
“你不听令?”
“这不是抗命。”张定远说,“是职责所在。任务没完成,我不离岗。”
戚继光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好。”他说,“那就等破城之后,再治。”
他伸手拍了拍张定远的肩膀,动作很轻,避开了伤口。
“下去准备文书,把方案写成条令。我要看到每一项分工、每一个人选、每一批物资都列清楚。”
“是。”
“还有一事。”戚继光忽然说,“若炸城成功,第一支进城的队伍,你想带吗?”
张定远摇头。“我不进去。缺口打开后,主力部队冲锋,我留在外面指挥爆破组撤离,并防备残敌反扑。”
戚继光笑了下。“你总是想着后路。”
“打仗不能只看眼前胜败。”张定远说,“得想打赢之后怎么办。”
戚继光不再说话。他拿起朱笔,在沙盘边上写下几个字:西线地道,秘行。
灯影晃动,映在两人脸上。一个年近半百,沉稳如山;一个二十出头,目光如铁。
张定远伸手扶正另一面小旗,旗杆插入沙盘,稳稳立住。
风从帐外吹进来,掀了下皮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