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林明璋每天午后都会被叫去陪宁玉芙玩耍。
林明璋陪她抓石子、踢毽子、捉迷藏，宁玉芙甚至允许林明璋叫她，那是她最喜欢的外祖父母给她起的小名，她只允许少数几个亲近的人这么喊她。
我大姐和三妹从来不肯陪我玩这些，有一天，宁玉芙坐在秋千上，晃着小腿说，她们说这些是下等人才玩的把戏。
林明璋正在后面轻轻推她：那她们玩什么？
弹琴、画画、绣花……宁玉芙撇撇嘴，没意思极了，我才不要学呢。上次教我针线的嬷嬷说我绣得不认真，想打我手心，我直接把她的绣绷扔进了池里，她还去我母亲那告状。
林明璋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笑什么？宁玉芙扭头瞪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小芙很可爱。林明璋真诚地说。
宁玉芙的脸突然红了，转过头去：哼，谁要你说可爱。
那天傍晚，林明璋像往常一样穿过花园回后厨，忽然听见朗朗读书声从一扇半开的窗户传出。
他好奇地凑近，看见一位老先生正在教几个孩子念《千字文》。
那是庄子上管事的孩子们，有幸得到读书的机会。
林明璋躲在窗下，跟着默念。
他记性好，从小过目不忘，父亲在世时还时常夸他，说他是读书的好苗子，可惜…….
从这之后，每天送宁玉芙回房后，他都会偷偷来听一会儿课，再赶回去帮奶奶干活。
这天，林明璋正蹲在窗下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生字，忽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他抬头，对上了老夫子严肃的目光。
老夫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外，正低头看着他，手中的戒尺闪着寒光。
你这小厮，在此作甚？老夫子厉声问道。
林明璋慌忙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上：先生恕罪，小子...小子只是...
抬起头来。老夫子盯着林明璋看了一会，你是后厨林婆子的孙子？
林明璋怯生生地点头，心跳如鼓。
他听说过这位陈老夫子的严厉，庄子上不少孩子都挨过他的戒尺。
既如此，你且说说，方才我讲的是什么？
林明璋深吸一口气，声音虽小却清晰：先生讲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林明璋一口气背到完。
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竟然全会背了？你在窗外学多久了？
林明璋不好意思道，“回先生，有…有五天了。”
老先生沉默片刻，戒尺在掌心轻轻拍打。
忽然，他转身走向学堂门口：进来吧。
林明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老先生回头瞪他：还愣着作甚？
学堂里，五个管事家的孩子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陈老夫子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以后你就坐在那里。记住，只许听，不许问，更不许出声打扰他人。
林明璋如获至宝，连连叩首：谢先生恩典！
从此，林明璋每天有了半个时辰的正规学习时间。
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进步之快连陈老夫子都暗自惊讶。
相比之下，那几个管事的孩子就显得懈怠许多。
林明璋，你来背昨日学的《弟子规》。
这天早晨，陈老夫子点名让他背诵。
林明璋站起来，流畅的背诵起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很好。陈老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其他学生，语气严厉。
你们看看，一个后厨帮工的孩子，学习不过旬日，就能将《弟子规》倒背如流。而你们呢？昨日教的今日就忘，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学堂里一片死寂。
林明璋能感觉到几道灼热的视线刺在他背上。
下学时，管事刘家的儿子刘虎故意撞了他一下，低声道：“卖弄聪明的狗东西，你给我等着瞧！”
接下来的几天，林明璋发现奶奶给自己买的毛笔被人折断丢在了角落里，临摹的纸张也被人撕碎，甚至座位上都被人抹上了脏东西。
但他都默默忍受，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给奶奶惹麻烦。
这天散学后，林明璋刚走出学堂，就被堵在了僻静的竹林小径上。
刘虎带着四个男孩围住他，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小厨子，听说你很会背书啊？刘虎推了林明璋一把。
林明璋后退几步，后背抵在竹子上：我…我没有……
没…没…没有？刘虎学着他结巴的样子，众人哄笑。
那怎么先生天天夸你？还让我们向你学习？你算什么东西！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林明璋身上。
他们专挑衣服遮盖的地方打——肚子、后背、大腿。
林明璋蜷缩在地上抱住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知道，一旦还手，奶奶在后厨的活计可能就不保了。
你们给我住手！一声清脆的呵斥突然响起。
宁玉芙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径尽头，红色的裙裾在竹影中格外醒目。
孩子们如鸟兽散，只剩下林明璋艰难地爬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
林明璋！宁玉芙跑过来，却在碰到他手臂时听到一声闷哼。
她不由分说扯开林明璋的衣领，倒吸一口冷气——青紫的淤痕遍布他的肩膀和胸口。
谁干的？宁玉芙的声音颤抖着，杏眼里燃起怒火。
林明璋摇摇头：没有谁，是...是我不小心摔的...
你撒谎！宁玉芙突然红了眼眶，我都看到了！是不是刘虎他们？我就知道！昨天我还看到他们朝你吐口水了！
不等林明璋回答，宁玉芙转身跑开了。
片刻后，她带着丫鬟春桃和管家气势汹汹地回来了。
把他们都给我叫来！宁玉芙坐在石凳上命令道，一个都不许少！
管家不敢怠慢，很快将五个孩子带到了竹林。
宁玉芙端坐在石凳上，小脸绷得紧紧的，竟有几分侯府夫人的威严。
跪下。她冷冷地说。
刘虎还想辩解：小姐，我们只是……
我让你跪下！宁玉芙猛地拍案而起，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打我的人！
林明璋站在一旁，震惊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娇憨可爱的小女孩，此刻竟如一头护崽的母狮。
最终，五个孩子被罚跪两个时辰，各打十下手心，他们的父亲，庄子上的管事们也被扣了半月工钱。
宁玉芙还立下规矩：若再有下次，直接逐出庄子。
处理完这一切，宁玉芙拉着林明璋回到自己房间，亲自帮他上药。
药膏清凉，宁玉芙的手指却很温暖。
还疼吗？她小声问。
林明璋摇摇头表示一点都不疼，但嘴角却不时微微抽搐。
以后，宁玉芙突然宣布，你就和我一起读书。我让春桃去和母亲说，给我找个先生。这样你就不用去学堂受欺负了。
林明璋惊讶地抬头：可是…这不合规矩…
我说合就合！宁玉芙撅起嘴，随即又软下声音，你不是喜欢读书吗？我们可以一起学啊。你那么聪明，肯定学得很快，还可以多教教我。
春日的阳光透过纱窗，在小女孩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林明璋看着宁玉芙认真的表情，只觉得心口有一股暖流涌出。
他轻声说，嘴角扬起了两个小小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