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米娅的手还放在那颗新果实上。她轻轻哼着歌，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果实的光突然闪了一下，好像在回应她。
段逸站在走廊尽头的墙边，没动。他刚关掉数据终端的屏幕，上面最后显示的是五颗生命果实的神经波图。那些波峰的节奏，和米娅的呼吸一模一样。
他刚刚回看了十分钟的记录。系统日志里没有异常，能量正常，结构稳定，代谢也平衡。一切看起来都没问题。
但他感觉到了什么。
就在米娅开始唱歌的时候，他脑子里的“光种”轻轻震了一下。不是警报那种震动，也不是强烈的冲击，更像是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一根线。这个感觉不到半秒就没了，快得像错觉。
他知道不是。
他退出水晶墙外的监控点，走到培育室西侧的数据面板前。这里有一块独立的操作屏，不连主控台，只能手动查局部信息。他输入密码，调出F-8到F-12这五颗果实最近十二小时的数据。
屏幕开始滚动。
每颗果实的大脑电信号被分成单独的波形。段逸把它们排在一起，又加上一条线——米娅过去一小时的呼吸频率。
波形对上了。
每一次她深呼吸结束时，所有果实的神经活动都会有一次微弱但清楚的提升。误差不超过0.3秒。这不是巧合。更让他在意的是，在她唱歌的七秒钟里，五颗果实的能量吸收效率整体提高了9.6%，其中F-10甚至达到了12%。
这种提升，通常只有符文工匠子体完成精细编码后的第一小时才会出现。
他关掉图表，打开培育室的实时画面。摄像头在天花板角落，正对着米娅的位置。她已经离开那颗发光的果实，走向下一排槽位。她走得很慢，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伸向一颗颜色偏暗的胚盘。
段逸没有进去。
他回到走廊，站在水晶墙外面。米娅背对着他，披风垂到腰下，尾巴自然地落在地上。她把手掌贴上去，停住。三秒后，那颗原本发暗的果实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绿光。
段逸闭上眼，再次连接生命之种。
这次他不是查状态，而是放低自己的意识，试着贴近系统的底层反馈。上次这么做还是升级指挥上限的时候，那种全身都在震动的感觉又回来了。
几秒后，他又感觉到了。
轻微，稳定，像心跳。
不是来自某一颗果实，也不是整个培育区，而是从米娅的方向传来的一种规律脉冲。它不强，却很清晰，穿过系统本身的杂音，直接碰到“光种”的边缘。
他睁开眼，在终端上快速记录：
【发现非系统源精神信号】
· 频率：和米娅呼吸同步
· 强度：比常规指令低87%
· 范围：至少覆盖五颗中期胚盘
· 效果：提高能量吸收，优化神经发育
他删掉最后一行，重新写：
【假设：米娅能无意识影响生命之种】
写完这句话，他停住了。
这个想法太重了。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她不只是在照顾这些子体，而是在参与塑造它们。她的存在本身就在改变系统运行的方式。
他想起三天前那只受伤的林语者子体。它本该被回收，但它爬回来，停在米娅脚边。她给它包扎时，手指碰到它耳朵后面的软皮。第二天它的采集效率提升了20%。当时他以为是恢复得好，现在看，可能另有原因。
他重新调出那只子体的数据。
受伤后第七小时，它大脑杏仁核区域出现一段异常活跃期，持续时间正好是米娅包扎的八分钟。那段时间的神经可塑性指标比同类高41%。这不是治疗能解释的。
他放下终端，看着水晶墙里的身影。
米娅已经检查完最后一排槽位。她坐回小凳，从怀里拿出一块木牌，用手慢慢擦着。牌子上刻着“保育·米娅”四个字，藤蔓绕着幼芽的图案在灯光下发着柔和的光。
她把它系回腰间，动作认真，像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
段逸的手指轻轻敲着墙面。
他一直在想怎么突破指挥上限的瓶颈。精神力增长太慢，子体越多，控制越吃力。远距离共享感官会有延迟，复杂任务容易出错。他试过用符文工匠做传导阵列，也试过让幽影斥候当信号中继，都没成功。
但如果……不需要技术呢？
如果有一个活的中继，能自然地把他的意志传出去呢？
米娅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她没有接收命令，也没有发出指令。但她让这些果实变得更稳、更高效，甚至更聪明。
他突然想到F-7子体破壳那天的事。那家伙第一次测试就能用新型臂甲，反应速度超过预设模型。当时他以为是基因激活得好，但现在看来，也许从胚胎期开始，它就被某种力量优化过。
而那个力量，就在墙另一边。
他没有叫她。
他走到操作台前，打开一个新文档。标题写了三个字：【精神链接可行性分析】。
第一行写：
“前提：存在非主动发起的、可以重复的精神同步。”
他停下笔，回头看米娅。
她靠在墙边，眼睛闭着，胸口平稳起伏。她的耳朵偶尔抖一下，像听见了什么。她的手掌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感受某种看不见的节奏。
段逸把文档保存为加密文件，名字叫：【project-m】。
他关掉所有界面，把终端收进怀里。
走廊安静下来。只有培育室内传来轻微的滴答声，那是营养液定时注入的声音。米娅没动。她睡着了，或者只是休息。她的尾巴蜷起来，圈住小腿，像小时候躲角落的样子。
段逸站在原地。
刚才的想法都还是猜测。没有实验证明，没有反复验证，也没有结果推演。但他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他以前觉得“生命之种”是他一个人的能力。创造、指挥、维持，所有环节都由他掌控。他是源头，是核心，是唯一的节点。
但现在，有另一个频率接入了这个网络。
它不强，不快，也不复杂。但它稳定，自然，而且不受系统限制。
他看着米娅的背影，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能影响果实，那能不能影响已经出生的子体？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接收他的指令，并用自己的方式传出去？
如果真能做到，他的指挥距离就不必依赖精神力强度。他可以让她的意识当中转站，把命令像水一样铺开，流进每一个角落。
他没再往下想。
他知道这想法太大胆。一旦失败，可能会伤到米娅，也可能破坏整个培育系统。他不能冒险，至少现在不能。
但他也没删那份文档。
他只是把它藏进最底层的加密区，连自动备份都不会触发。
他最后看了一眼培育室。
米娅还在那里。她翻了个身，脸朝向槽位方向。她的手慢慢抬起来，又落下，轻轻拍了下离她最近的那颗果实外壳。
像在说晚安。
段逸转身，沿着走廊往回走。
两分钟后，他停下。
他走回来，重新站在水晶墙外。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打开设备。他就这么站着，看着里面的人，看着那些静静发光的果实。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握紧了终端。
外面有敌人，有阴谋，有随时会来的战争。
可此刻，他只想确认一件事。
他闭上眼，再次连接生命之种。
等了十秒。
然后，他感觉到了。
那根细线，又动了一下。